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发出“嗡嗡”的低鸣,把林小满手里的照片照得发白。合影边缘已经卷了毛边,1998年的相纸泛着陈旧的黄,父亲林建军站在中间,左手搭在张老板肩上,右手被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握着——是军供站的王海涛。三人背后的“全球优选”仓库招牌还没蒙尘,阳光在铁皮屋顶上跳着碎金似的光。
“背后的字。”沈严的声音从档案堆里冒出来,左肩的绷带被卷宗硌出浅浅的印子。他昨天在图书馆挡那记铁棍时,旧伤又裂了点,此刻额角还沁着薄汗。
林小满翻过照片,背面的钢笔字洇了墨:“2020年6月,渠道打通。”字迹是王海涛的,她在军供站的报销单上见过——这人写“通”字总爱把走之底拉得特别长,像条没尾巴的蛇。
“渠道打通……”林小满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父亲的袖口,那里别着枚褪色的船锚徽章,和红泥港暗格里的刻痕一模一样,“他们真的合作过。”
沈严扔过来一本泛黄的台账,是“全球优选”2020年的入库记录。6月18日那页用红笔标了星:“军用压缩饼干,规格m-2023,签收人:林建军。”下面还有行小字:“王工验的货,张总盯的车。”
“王工就是王海涛。”沈严用铅笔在照片上圈出王海涛的眼镜,“他当时是军供站的仓库管理员,负责验收物资。”
林小满的心脏像被浸了冰水。父亲签收的“军用压缩饼干”,就是后来查获的毒品包装。那个口口声声说“绝不能用于非法用途”的父亲,竟然亲手签收了这批货?
“不一定是他自愿的。”沈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,从档案里抽出张考勤表,“你看这里,2020年6月,你父亲请了15天病假,但台账上的签收日期,正好在病假期间。”
林小满凑近看,考勤表上“林建军”三个字的签名确实比平时潦草,像被人按住手腕写的。“是伪造的?”
“很可能。”沈严的指尖点在照片里父亲的领口,那里的衬衫纽扣扣错了一颗,“你爸这人最讲究着装,绝不会犯这种错。这张照片,是被胁迫拍的。”
窗外的云影飘过,在照片上投下块移动的阴翳。林小满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:“他们用安安逼我,我没得选。”原来所谓的“合作”,从一开始就是场裹挟着威胁的骗局。
“王海涛的线索断了。”小李推门进来时,手里的奶茶洒了半杯,褐色的液体在档案袋上洇开,“技术科追踪到他的手机信号在红泥港码头消失了,监控拍到他上了艘挂着‘东南亚渔业’牌照的船,船主登记的名字是陈默。”
“陈默?”沈严的眉头猛地拧起,从抽屉里翻出张通缉令——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,笑起来眼角有两道很深的褶子,正是槟城水族馆的那个兽医。
“是沈墨的同学,”林小满的声音发紧,想起图书馆那个假李淑芬说的“鲸鲨流泪”,“他是‘深海’的人,负责东南亚的物流链。”
沈严把照片钉在案情板上,用红笔在三人之间画了个三角:“林建军被胁迫签收毒品,王海涛负责验收,张老板负责销售——这就是‘深海’的电商渠道。但王海涛为什么突然失踪?张老板又为什么‘自杀’?”
“因为他们想脱离‘深海’。”林小满突然想起张老板遗书里的破绽,“张老板的遗书是伪造的,但里面提到‘账本在老地方’,很可能是想暗示我们去找王海涛。”
沈严的目光落在案情板角落的船锚图案上:“老地方……会不会是红泥港37号?”
再次回到红泥港时,潮水刚退,滩涂裸露出大片黑褐色的淤泥,腥气裹着海风灌进鼻腔。37号院的木门还敞着,暗格里的机关被人撬过,木桌腿上的船锚刻痕被磨得模糊不清。
“有人来过。”林小满蹲下身,指尖沾起点银灰色的粉末——是电子元件的焊锡,“他们在找东西。”
沈严推开正屋的破窗,窗台上有枚新鲜的烟蒂,烟纸印着“南洋”字样,是东南亚的牌子。“是陈默的人。”他捏着烟蒂在指间转了圈,“王海涛肯定在这里藏了东西,比账本还重要。”
两人在院子里翻找时,林小满的鞋跟突然卡在块松动的石板下。她弯腰去拔,石板“哐当”一声翻了过来,露出下面的铁盒——和父亲老房子阁楼里的那个一模一样,锁孔还是船锚形状。
“用这个。”沈严摸出铜制船锚吊坠,插进锁孔的瞬间,铁盒发出“咔嗒”轻响。
里面没有文件,只有盘老式磁带,和个锈迹斑斑的U盘。
警局的老式录音机“滋滋”转着,王海涛的声音从磁带上飘出来,带着电流的杂音:“……沈建国把李会计的举报信交给了‘深海’,林工为了保安安,只能替他们设计包装……我验的货都是真的军用饼干,是张老板偷偷换了包……”
磁带转到一半突然卡住,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林小满按下暂停键,手心全是汗——原来父亲设计的包装本该用于正规物资,是张老板狸猫换太子,用毒品替换了真饼干。
“U盘里有东西。”小王举着笔记本电脑跑进来,屏幕上跳出段视频——王海涛坐在红泥港的礁石上,背后是翻涌的黑海,“……账本在槟城水族馆的过滤系统里,密码是安安的生日……林工没死,他在养那条会流泪的鱼……”
视频突然被切断,画面变成片雪花。
“他知道我是安安。”林小满的声音发颤,指尖无意识地摸向颈后的胎记,“他还知道我生日。”
沈严的目光落在视频角落的船帆上,帆布印着个模糊的编号:“这船是陈默的‘东南亚渔业’号。”他突然抓起外套,“王海涛被他们抓了,现在去码头还来得及!”
码头的吊臂在暮色里像尊沉默的巨人。林小满跟着沈严爬上“东南亚渔业”号时,货舱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。王海涛被绑在集装箱上,眼镜碎了片,脸上沾着血,看见他们进来,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:“别过来!是陷阱!”
货舱门“砰”地关上,陈默从阴影里走出来,手里把玩着把银质小刀,刀面映出他冷笑的脸:“沈队长,林小姐,好久不见。”
“王海涛藏的东西在哪?”沈严的枪对准陈默的胸口,左肩的伤口因为用力渗出血迹。
“在你们手里啊。”陈默晃了晃手机,屏幕上是林小满打开铁盒的画面,“那盘磁带,是沈墨让我放的。你们以为王海涛是好人?他早就把账本卖给‘深海’了。”
王海涛的脸瞬间惨白:“我没有!是他们逼我的!我女儿在他们手里!”
“女儿?”林小满突然想起档案里的记录,王海涛的女儿和她同岁,1998年在军供站门口丢了,“你女儿……是不是叫安安?”
王海涛的瞳孔骤然收缩,像被踩住尾巴的猫:“你怎么知道?”
货舱里突然陷入死寂,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“哗哗”声。林小满看着王海涛破碎的眼镜片后那双绝望的眼,看着沈严紧绷的侧脸,突然明白了什么——
父亲日记里的“李哥”不是李会计,是王海涛。1998年丢的女孩不是她,是王海涛的女儿。父亲抱走她,是为了让王海涛能忍辱负重留在“深海”当卧底。
而她颈后的胎记,是父亲故意纹上去的,为了让王海涛认不出真正的安安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陈默的笑声打破沉默,小刀在指尖转了个圈,“林工这步棋,真是妙啊。可惜……”他突然挥刀砍向王海涛的手腕,“现在没人能证明了。”
沈严扑过去挡在王海涛身前,刀划在他的左肩,旧伤新伤搅在一起,血瞬间浸透了纱布。“小满!快走!”他嘶吼着,把林小满往货舱的通风口推。
林小满抓住他的胳膊,掌心摸到滚烫的血:“要走一起走!”
“听话!”沈严的声音带着血腥味,“把U盘带出去,去槟城找你父亲!这是命令!”
通风口的栅栏被她撞开时,林小满最后看见的,是陈默的刀再次挥起,沈严用后背护住王海涛的瞬间。海浪拍打着船身,像谁在哭,货舱里的灯光在她身后熄灭,只剩下无边的黑暗。
她攥着那个锈迹斑斑的U盘,在夜色里拼命往岸边游。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,U盘硌着掌心的伤口,疼得她清醒——里面肯定有沈严要的证据,有父亲活着的秘密,有所有真相的答案。
但她不知道,U盘的金属外壳上,刻着个极小的“沈”字。
那是沈严的父亲,沈建国,留在“深海”的最后一个标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