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荒的夜色,比荒原更沉,更冷。
墨色天幕上,连稀疏的星辰也吝啬地隐没在厚重云层后,唯有偶尔撕裂黑暗的兽吼,提醒闯入者此地并非死寂,而是潜伏着无数致命凶险。
凌云蜷缩在一块巨岩下,借岩体遮蔽抵御刺骨寒风。他的篝火早已熄灭——在这危机四伏的土地,明火无异于向所有掠食者发出邀请。
左臂缠着的粗布已被血浸透,那是三天前初入西荒时,被一头毒狼突袭所伤。尽管凭借炼气一层的灵力和青风城磨练出的反应勉强避开要害,伤口至今仍隐隐作痛,时刻提醒他西荒的残酷远超想象。
腰间弯钩,已被他用锋利石片反复打磨,尖端闪烁着冰冷寒芒。这把曾用于清理渠沟的凡铁,如今成了绝境中唯一的武器。
他的目光穿透黑暗,死死锁住不远处一丛灌木。
那里,有他追踪整整三天的猎物,一头一阶妖兔。
妖兔乃西荒最常见妖兽之一,体型稍大于凡兔,速度极快,尤其背部绒毛坚硬如铁,寻常刀剑难伤分毫,足以弹开炼气初期修士的灵力攻击。虽不算强大,却异常狡猾,极难捕捉。
这三天,凌云几乎耗尽所有精力。
他如最有耐性的猎豹,远远跟随妖兔踪迹,不敢丝毫懈怠。他嚼过苦涩野草,饮过腥气浓重的溪水,甚至在妖兔休憩时,也只能屏息潜伏在冰冷岩后,任寒风刮过脸颊,冻得四肢麻木。
饥饿、疲惫、寒冷、伤痛……无数考验如潮水般轮番冲击,几乎击垮他的意志。
但他从未想过放弃。
放弃即意味着死亡。
更重要的是,他需要这头妖兔。
不仅为果腹——随身干粮早已耗尽,再不补充食物,他撑不了多久。
更是为实战。
为验证这三日磨砺所得,为熟悉手中弯钩的极限,为真正领悟,在这西荒绝地,如何以最简陋的条件,猎杀强于己身的猎物。
夜色渐浓,那丛灌木终于有了动静。
一道灰影悄无声息自灌木后窜出,迅捷如电,直扑不远处的水潭。
是妖兔!
它要去饮水!
凌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
他强压心中激荡与紧张,如蛰伏的毒蛇,缓缓、无声地从岩后探出身形。
身体压得极低,几乎贴地而行,每一步都踩在枯草丛中,不发出丝毫声响。炼气一层的灵力运转到极致,汇聚双腿双臂,令他动作更显迅捷,反应愈发敏锐。
他的目光,死死地盯着那头正在水潭边低头饮水的妖兔,瞳孔骤然收缩,如同两颗凝固的墨点,警惕地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。
这妖兔的体型果然比寻常野兔大上整整一圈,通体覆盖着灰黑色的短毛,在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下,背部的绒毛竟隐隐泛出钢铁般的冷硬光泽,仿佛披着一层细密的金属鳞甲。它那对长长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,时刻竖立着,紧绷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,稍有风吹草动,便会化作一道灰影遁入夜色。
就是此刻!
当妖兔完全放松警惕,将整个毛茸茸的脑袋深深探入冰凉水潭的瞬间,蛰伏在灌木丛后的凌云,动了!
他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利箭,积蓄已久的力量在刹那间爆发!身影猛地从藏身之处窜出,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,撕裂凝滞的空气,朝着水潭边的妖兔猛扑过去!速度快到了极致,甚至在身后带起一阵低沉的破风声!
“嘶——!”
妖兔的感知远超野兽,几乎在凌云启动的瞬间便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!一声尖锐刺耳、带着惊恐与愤怒的嘶鸣从它喉中迸发!它猛地扬起沾满水珠的头颅,后腿肌肉瞬间绷紧,就要蹬地发力,以它那远超凡兔的惊人弹跳力逃窜!
可惜,终究慢了一线!
凌云这蓄势待发的一扑,速度远超它的预估!
几乎就在妖兔抬头、身体刚刚扭转的刹那,裹挟着风雷之势的凌云,已经携着冰冷的杀意扑到了它的面前!咫尺之遥!
他右手紧握的、那柄磨得锋利的凡铁弯钩,在微光下闪烁着一点致命的寒芒,带着一往无前、凝聚了他所有精气神的气势,精准无比地朝着妖兔那看似脆弱的脖颈要害,狠狠刺了下去!
这一刺,毫无保留!不仅倾注了他全身的筋骨之力,更糅合了《碎石拳》那瞬间爆发、穿透力极强的发力技巧,甚至将他丹田内仅存的那一丝微弱灵力也强行灌注于钩尖之上!
他有十足的信心,这一刺,即便不能立刻结果了这头一阶妖兽,也绝对能将其重创,撕开它那身诡异的皮毛!
然而,就在弯钩刺中目标的下一刹那,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“铛”声骤然响起!如同金属交击!
凌云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,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!
他手中的弯钩,确实精准无比地刺中了妖兔的脖颈要害!
但预想中钩尖刺入血肉、撕裂皮毛的顺畅感并未传来!
那看似柔软的灰黑色兔毛,在接触的瞬间,竟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、宛如精铁般的坚硬反弹力!
弯钩那尖锐的尖端,仅仅刺入了最表层的几根绒毛,便被那股坚不可摧的力道死死抵住、猛地弹开!只在妖兔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!
“嗤啦!”
几乎就在弯钩被弹开的同时,受惊暴怒的妖兔本能地反击了!它猛地抬起一只前爪,那爪尖在微光下竟泛着金属般的冷光,快如闪电般朝着凌云持钩的手臂狠狠抓去!
速度之快,根本不给凌云任何格挡或闪避的机会!
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,瞬间从手臂上炸开!
凌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手臂上的皮肉被那锋利无比的爪尖硬生生撕开、翻卷!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!
“呃啊!”
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,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,险些摔倒!
妖兔一击得手,凶性稍敛,却更知此地不宜久留!它毫不犹豫地转身,后腿猛蹬地面,就要化作一道灰黑色的残影,逃入身后茫茫的黑暗丛林!
“想走?!”
凌云眼中厉色爆闪!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!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,非但没有退缩,反而如同受伤的猛兽般,再次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!
他深知,这是唯一的机会!一旦让这狡猾且速度惊人的妖兔逃脱,以其警惕性和对地形的熟悉,再想设伏捕捉,几乎就是痴人说梦!
他瞬间改变了策略,不再执着于刺杀要害!右手将弯钩由刺变扫,横握在手,用尽全身残留的力气,灌注于钩身,朝着妖兔那即将发力蹬地的后腿狠狠扫去!
“噗!”
弯钩那沉重厚实的边缘,带着沉闷的破空声,结结实实地抽打在妖兔的后腿关节处!
虽然没能斩断筋骨,但那沉重的打击力,却让妖兔蓄势待发的动作猛地一滞,身体失去了平衡,一个趔趄!
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短暂迟滞!
凌云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!他整个人如同猛虎下山,带着满身的血腥气,狠狠地扑了上去!用身体的重量和残余的力量,将猝不及防的妖兔死死地按在了身下!尘土飞扬!
“嘶嘶嘶——!”
妖兔彻底暴怒!发出一连串更加尖锐疯狂的嘶鸣!求生本能驱使下,它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!锋利的前爪如同剃刀,疯狂地抓挠着凌云按在它身上的手臂和胸膛;强壮的后腿更是如同打桩机,带着恐怖的力量和锋利的爪尖,在凌云的背部、腰侧疯狂地踢蹬撕扯!
噗嗤!噗嗤!
布料撕裂声和皮肉被划开的声音不断响起!仅仅几个呼吸间,凌云的手臂、后背、腰间,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、皮开肉绽的恐怖伤口!
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水般涌出,瞬间将他那身粗陋的麻布衣衫浸透,也染红了身下冰冷的泥土!浓重的血腥味在黎明前的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剧烈的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,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,几乎要将他仅存的意识彻底淹没!眼前阵阵发黑!
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关,牙龈都几乎咬出血来!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,调动着身体每一寸肌肉的力量,将妖兔死死地按压在地上,不敢有丝毫松懈!他知道,此刻,他和身下这头凶悍的妖兽之间,比拼的早已不是单纯的力量,而是意志!是求生欲!谁先撑不住,谁先泄了那口气,谁就会成为对方爪下的亡魂!
然而,现实是残酷的。作为一头真正的一阶妖兽,妖兔的力量和耐力,都远超普通的凡俗野兽,甚至比凌云这个刚刚踏入炼气一层、根基受损、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修士还要强横!
渐渐地,凌云感觉到自己本就不多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,如同退潮般难以挽留。手臂上那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传来的剧痛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难以忍受,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,带来一阵阵眩晕。视线开始模糊,边缘泛着不祥的黑晕。
再这样僵持下去,他迟早会被妖兔彻底挣脱,甚至被它那锋利的爪牙撕开喉咙!
不行!
绝不能这样硬拼到死!
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凌云几乎被痛楚占据的脑海!
他猛地松开压住妖兔身体的左手!几乎在松开的瞬间,妖兔那锋利的爪子便趁机在他左臂上又添了一道深长的血痕!
剧痛让他眼前一黑,但他强忍着,右手依旧死死压着妖兔的挣扎,左手则闪电般探向腰间——那里系着他早已准备好的、一根用特殊药水浸泡过、坚韧无比的藤蔓!
他抓住藤蔓的一端,用尽全身力气,不顾妖兔疯狂的抓挠踢蹬,将其死死地缠绕在妖兔那条疯狂蹬踢的右后腿上!连绕数圈,打了个死结!
紧接着,他猛地向后一滚,狼狈却惊险地避开了妖兔因后腿被缚而更加狂怒的扑咬撕抓!同时,将藤蔓的另一端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旁边那棵根系虬结、枝干粗壮的灌木狠狠扔去!
坚韧的藤蔓在空中划过一道迅疾的弧线,如同灵蛇般,恰好缠绕在了灌木最粗壮的一根枝干上!
妖兔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!它还在本能地发力向前逃窜,结果被骤然绷直的藤蔓猛地一拽!
“噗通!”
巨大的力量让它瞬间失去了平衡,狠狠地摔倒在地!激起一片尘土!
“就是现在!”
凌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,忍着几乎要散架的剧痛,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,跌跌撞撞地冲到妖兔面前!趁着它被摔懵、挣扎着想要咬断藤蔓的瞬间,用尽最后的力气,抓住藤蔓在灌木的主干上飞速缠绕了数圈,死死地打了一个又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!
妖兔仅剩的一条后腿被牢牢缠住,虽然依旧在疯狂地嘶鸣、扭动身体、用前爪撕扯藤蔓,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灵活迅捷地逃窜,只能在原地打转、蹦跳,发出愤怒而焦躁的嘶鸣!
但这还远远不够!
凌云喘着粗气,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。他深知,以这头一阶妖兔的蛮力,用不了多久,就能将这坚韧的藤蔓挣断!他必须在它脱困前,彻底解决它!
他布满血丝的目光,如同鹰隼般扫过周围昏暗的环境——嶙峋的怪石、稀疏的灌木、冰冷的水潭……最终,落在了不远处一个背风的小土坡上。
那里地势较低洼,形成一个天然的浅坑,而且地面因为靠近水源,相对松软湿润。
一个更完善、更致命的陷阱计划,瞬间在他疲惫却飞速运转的脑海中成型!
他不再试图靠近那疯狂挣扎、爪牙依旧危险的妖兔,而是强撑着几乎要垮掉的身体,转身,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个小土坡跑去!
冲到土坡下方,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,用那柄已经有些卷刃的弯钩,在湿润松软的泥土上,发疯似的挖掘起来!
动作又快又急!泥土飞溅!手臂上撕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不断渗出鲜血,一滴滴、一串串地洒落在新挖的泥土中,将那坑洞的底部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。
剧烈的疼痛和持续的失血,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干裂,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,急促而艰难。眼前阵阵发黑,眩晕感不断袭来。
但他的眼神,却如同淬火的钢铁,异常坚定,闪烁着近乎疯狂的求生光芒!
他挖出了一个约莫半人深、足够容纳妖兔的土坑。然后,他挣扎着爬出坑,在附近找到几根坚硬笔直的树枝,用弯钩费力地将其一端削得异常尖锐,如同短矛!
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削尖的树枝,尖端朝上,如同致命的獠牙,深深插入坑底!确保它们稳固、锋利!
接着,他又在附近搜集来大量的枯枝、败叶和松软的浮土,小心翼翼地、一层层地铺在坑洞上方,仔细地做好伪装,只在靠近土坡的一侧,留下一条狭窄得仅容妖兔勉强通过的“安全”通道,笔直地通向那布满尖刺的死亡陷阱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拖着如同灌了铅、血迹斑斑的身体,一步一步,极其缓慢地挪回到依旧在灌木旁疯狂挣扎、藤蔓已被咬噬得吱呀作响的妖兔身边。
时间不多了!
凌云深吸一口气,将翻涌的血腥气压下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!他再次扑了上去!
这一次,他不再与它进行力量上的角力,而是利用自己相对灵活的优势(尽管此刻这优势也所剩无几),不断地在妖兔周围游走、挑衅!他刻意避开妖兔锋利的爪牙,用弯钩虚晃,甚至捡起石块砸向它的脑袋,激怒它,引诱它朝着自己布置好的陷阱方向移动!
妖兔果然被彻底激怒了!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凌云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,不顾一切地拖着被缚的后腿,朝着凌云疯狂地扑击撕咬!
一人一兔,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,展开了一场诡异而惨烈的追逐战。
凌云狼狈地闪躲、翻滚、后退,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,带来撕裂般的剧痛。鲜血几乎浸透了他身上每一寸布料,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。他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,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音,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。
但他的眼神,却如同燃烧的星辰,越来越亮!越来越专注!
越来越近了!
距离那个致命的陷阱,只剩下最后几步之遥!
就在妖兔再次被激怒,拖着藤蔓,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凌云猛扑过来的瞬间,凌云眼中精光爆射!他早已计算好角度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猛地向侧面一个狼狈的翻滚闪避!
同时,在翻滚的瞬间,他右手紧握的弯钩,如同回旋镖般脱手而出,带着他残存的所有力量,狠狠地砸向了妖兔那条被藤蔓缠住的右后腿关节!
“咔嚓!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!
虽然没能完全打断坚韧的腿骨,但那沉重的打击力和精准的落点,却让妖兔那条腿猛地一软,整个身体再次一个趔趄,前冲的势头骤然受阻!
就是这千钧一发的迟滞!
妖兔因为剧痛和失衡,本能地想要调整身体,一只前爪恰好踏上了那条伪装的、通往陷阱的狭窄“安全”通道!
“噗通!!!”
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土石塌陷的声音!
妖兔那庞大的身体,瞬间压垮了坑洞上方脆弱的伪装,毫无防备地坠入了那个布满尖刺的死亡深坑!
“嘶——嗷——!!!”
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、饱含极致痛苦的惨烈嘶鸣,猛地从坑洞深处爆发出来!直冲云霄!那是被数根削尖的木刺贯穿身体的剧痛!
凌云连滚带爬地冲到坑洞边缘,扶着膝盖,剧烈地喘息着向下望去。
只见妖兔灰黑色的身体被数根尖锐的木刺深深刺穿,牢牢钉在坑底!鲜血如同小溪般从它腹部、肋下的伤口中汩汩涌出,迅速染红了坑底的泥土和木刺。它还在抽搐,四肢无意识地蹬动,但每一次挣扎都让伤口撕裂得更大,涌出更多的鲜血。眼中的凶戾光芒迅速黯淡下去,被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所取代。
凌云没有再下去补刀。他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他只是拄着膝盖,弯着腰,静静地站在坑边,胸膛剧烈起伏,如同破风箱。他默默地看着坑中那头生命力顽强的一阶妖兽,在剧痛中徒劳地挣扎,看着它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,听着那凄厉的嘶鸣渐渐微弱,最终归于死寂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刻,也许很久。
坑洞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抽搐也停止了。那令人心悸的嘶鸣彻底消失,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。
妖兔,死了。
直到此刻,凌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骤然松弛。他双腿一软,再也支撑不住,“噗通”一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,背靠着粗糙的灌木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,带来火辣辣的痛楚。他抬起自己布满纵横交错伤口、沾满泥土和凝固血污的双手,又看了看掉落在不远处、同样沾满泥污血迹、刃口已经翻卷的凡铁弯钩,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这头不过一阶的妖兔,在青云宗鼎盛之时,或许连外门弟子随手练剑的靶子都算不上。那时的他,只需心念一动,一道精纯的剑气便能轻易将其绞杀成齑粉。
可如今,他却用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去追踪、观察、设伏,耗尽了所有的精神与体力,付出了满身深可见骨的伤痕作为代价,甚至不惜动用最原始、最费力的陷阱,才勉强将其耗死在这荒凉的西野之地。
这就是实战。
这就是西荒赤裸裸、血淋淋的生存法则。
没有华丽的法术光芒,没有精妙绝伦的剑招拆解,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搏杀本能,最残酷的生死算计,以及最后关头那一点比钢铁还要坚韧的求生意志。
他目光低垂,再次落在那柄卷了刃的弯钩上。
这把凡铁打造的简陋工具,在宗门时,连最低阶的法器都算不上,甚至会被杂役弟子嫌弃不够锋利,砍柴都费劲。
可就是这把凡铁,在他手中,经过打磨,配合着对地形的利用、时机的把握、陷阱的布置以及最后那搏命般的引诱,最终成功杀死了一头一阶妖兽。
凡铁亦能杀人。
但前提是,使用者要真正懂得如何运用它,如何借助天时地利,如何在绝境中寻找生机,如何将每一分力量、每一次呼吸都用在刀刃上,如何……算计对手于死地。
过去在青云宗的修炼,讲究的是灵力的精纯雄浑,招式的玄妙无方,法器的品阶威能。
可在这西荒,在这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次的实战之中,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,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灵力再精纯,若没有在生死间淬炼出的战斗本能和精准控制,也无法在关键时刻爆发出真正的杀伤力。
招式再精妙,若没有经历过无数次血肉横飞的洗礼,面对妖兽那毫无章法却招招致命的扑杀,也可能因为一丝判断失误或身体反应不及而瞬间落败身死。
法器再强大,若没有与之匹配的坚韧意志、实战技巧和对环境的把握,也不过是一块无法发挥作用的沉重废铁。
实战与宗门修炼之间的差距,如同横亘在眼前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。
这一刻,浑身浴血、疲惫不堪的凌云,才真正刻骨铭心地明白了这个道理。
他过去所学到的一切,无论是吐纳法门、拳脚功夫,还是那些基础剑诀,都只是搭建高塔最底层的基石。
真正的修炼,真正的强者之路,是在这血与火交织、生与死轮转的实战中,用伤痕和意志一步步磨砺出来的。
是在无数次濒临绝境、命悬一线的挣扎中,用血泪和顿悟一点点浇筑出来的。
他挣扎着,用那柄卷刃的弯钩当作拐杖,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,缓缓地站了起来。步履蹒跚地走到坑洞边,用弯钩费力地将妖兔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勾了上来。
妖兔的尸体沉重,背部的灰黑色短毛依旧坚硬,在渐亮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光泽。
凌云伸出伤痕累累的手,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坚硬如细密鳞片的绒毛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、皮肉翻卷的恐怖抓痕。
剧烈的疼痛,依旧清晰地传递到脑海。
但他的心中,却没有半分沮丧或畏惧。
反而,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一股更加深沉、更加坚韧的力量,如同地火般在心底悄然滋生、奔涌。
这头一阶妖兔,是他踏入危机四伏的西荒后,亲手猎杀的第一个猎物。
也是他真正意义上,抛弃了过去的荣光与依赖,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、技巧和在实战中领悟的智慧,换来的第一个成果。
它用生命让他明白了凡铁的价值,让他深刻领悟了环境、时机和技巧在战斗中的决定性作用,更让他亲身体验了什么是真正的、残酷到极致的实战。
这三天三夜的生死搏杀,比在青风城安稳打坐吐纳半年,比在荒原上独自演练拳法千遍万遍,都让他成长得更快,领悟得更深!
他将妖兔那沉重的尸体扛在伤痕累累的肩上,弯腰捡起那柄染血的、陪伴他经历这场血战的凡铁弯钩,握在手中。然后,他转过身,目光投向远方那更幽深、更险峻、更神秘的西荒腹地。
他的脚步,依旧因伤痛和疲惫而踉跄不稳,身上的伤口在移动中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。
但他的背影,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直,都要坚定。
凡铁已试锋,初战虽惨烈,锋芒已露。
接下来,前方等待着他的,将是更强大的妖兽,更恶劣的环境,更残酷的挑战与厮杀。
而他,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用手中这把卷了刃的凡铁弯钩,用心中那团在生死间点燃的不灭意志,用在实战中用鲜血和伤痛磨砺出的生存技巧与战斗智慧,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西荒大地上,杀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、浴血重生的重修之路!
西荒清晨凛冽的风,卷起沙尘,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而过。
但凌云的心中,却有一团无形之火,在悄然升腾、燃烧。
那是实战淬炼出的真火,是绝境中孕育的成长之火,是属于这把凡铁弯钩,更属于他凌云自己的——锋芒之火!
他猛地深吸一口气,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腐臭,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,非但没有让他不适,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、更加冰冷,如同淬火的刀锋。
然后,他抬起脚,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,毅然决然地,朝着那块巨大石碑后方那片更加幽暗、更加死寂、弥漫着原始蛮荒气息的西荒深处,迈了进去!
他的步伐,沉稳而坚定,踏在碎石和枯骨之上,发出清晰的声响。没有丝毫的犹豫,没有丝毫的畏惧。粗布麻衣的身影,在阴沉得如同末日般的天色下,显得格外单薄渺小,却又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、一往无前的气势!腰间的旧弯钩,随着他沉稳的步伐,轻轻晃动,在昏暗中反射出一点微弱却执着的冷光。
他的背影,很快就被西荒入口那片浓重得如同墨汁般的阴影所吞噬,彻底消失不见。只留下那块沉默而古老的黝黑石碑,和周围在风中摇曳碰撞的累累白骨,依旧在呜咽的风声中矗立着,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永恒危险和残酷。
凌云不知道等待他的,将会是什么。是潜伏在阴影中、獠牙滴着涎水的凶残妖兽?是弥漫在沼泽、无色无味却能瞬间腐蚀肺腑的致命瘴气?还是更加诡异莫测、超出他想象的恐怖危险?
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从这片绝地中走出来。
但他知道,自己做出了此生迄今为止,最为清醒也最为重要的选择!
踏入西荒,主动拥抱这片最残酷的磨砺之地,将直面生死的实战作为自己重修之路的第一课,也是最重要的一课!
这不是鲁莽的送死,不是一时血气的冲动。这是一个从云端跌落尘埃、历经世情冷暖、最终幡然醒悟的求道者,在历经心灵淬炼后,对自己未来道路最清醒的认知和最坚定的抉择!他的道,早已不在青风城那短暂的安宁之中,也不在遥不可及、充满虚妄的青云山巅之上。他的道,就在这片充满未知、危机和死亡的西荒深处!就在那即将到来的、血与火的实战熔炉之中!
他要在搏杀中锤炼自己不屈的意志,在生死边缘磨砺自己战斗的技艺,在绝境中突破自身的极限!这,才是他凌云,真正的重修之始!是褪去浮华、浴火重生的起点!
西荒的风,裹挟着浓烈的蛮荒气息,更冷了,如同冰水浸透骨髓。而凌云的身影,已经彻底融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、苍茫的黑暗之中,开始了他这一生最为艰难、最为凶险,却也注定最为重要的一段——以血为引、以命为阶的修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