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荒深处的雾气,带着一种粘稠的湿冷,像无形的蛛网,缠绕在嶙峋的黑石之间。
凌云已经在这片看似相同的石谷里转了三天。
三天前,他为了追踪一头受伤的二阶赤瞳豹——那家伙的内丹蕴含着精纯的火属性能量,对打通他体内淤塞的窍穴大有裨益——误打误撞闯入了这片诡异的区域。
起初只是觉得雾气有些浓重,阳光穿透不进来,四周的黑石形状也有些相似。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两个时辰内第三次看到同一株歪脖子灌木时,一股寒意才顺着脊椎爬了上来。
这不是普通的山谷。
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迷阵。
西荒多奇诡,天然阵法并不罕见。这些由特殊地貌、灵气流动甚至日月星辰运转规律自然形成的阵法,往往比人为布置的阵法更难破解——它们没有固定的阵眼,运转全凭天地自然,变幻莫测。
凌云尝试过各种方法。
他曾沿着太阳的方向直线前进,却在绕过一块巨大的黑石后,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时的小溪旁。
他曾用铁钩在经过的岩石上刻下标记,结果那些标记像活过来一样,第二天再看时,要么消失无踪,要么出现在与记忆完全不符的位置。
他甚至尝试过暴力破阵,用淬毒的铁钩劈开挡路的巨石,却发现劈开的碎石落地后,竟自动组合成了新的障碍,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。
三天下来,食物和水已经所剩无几。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——无尽的重复,找不到出路的绝望,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。
炼气三层的修为,让他的身体足以支撑饥饿和疲惫,但心魔的种子,却在这单调的循环和绝望的寂静里悄然滋生,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思绪。
第四天清晨,雾气比以往更加浓重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,连脚下嶙峋的黑石轮廓都模糊不清。
凌云拄着铁钩,靠在一块冰冷刺骨、布满苔藓的黑石上短暂喘息。他的嘴唇因长时间缺水而干裂出血,脸色也因为严重的脱水而显得异常苍白,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,只是在那锐利的深处,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、因持续压抑而滋生的烦躁。
就在他准备再次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,继续这徒劳的寻找时,周围的雾气突然开始剧烈地涌动。
不是山谷间惯常的缓慢流动,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疯狂搅动,剧烈地翻滚着,变幻着形态,如同煮沸的浓汤。
同时,空气中原本稀薄而惰怠的灵气,也变得异常活跃躁动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诡异莫名的波动,丝丝缕缕钻进皮肤,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凌云心中一凛,全身肌肉瞬间绷紧,粗糙的手掌死死握紧了那柄陪伴他多日的铁钩,警惕地环顾四周,目光穿透浓雾,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危险的迹象。
“这是……阵法发动了?”
他曾在青云宗的典籍中看到过关于天然迷阵的记载,知道有些强大的迷阵不仅能困住人的身体,还能引动人心深处的幻象,干扰人的心智,直至将人彻底吞噬。
果然,下一刻,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开始急速消散,如同舞台的幕布被猛地拉开。
但展现在他面前的,不是熟悉的、令人绝望的黑石谷景象,而是一片宽阔平坦、纤尘不染的白玉广场。阳光和煦,微风习习。
广场中央,矗立着一块高达数丈、气势恢宏的巨碑,上面以古朴遒劲的笔法刻着两个大字——“青云”!笔力苍劲如龙,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。
周围,是穿着统一青色弟子服饰的青云门人,他们或坐或站,有的在蒲团上闭目打坐,周身灵气氤氲;有的则手持刀剑,正在认真切磋武艺,呼喝声不绝于耳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精纯、远超西荒贫瘠之地的天地灵气,耳中传来的是无比熟悉的呼喝声和清脆的兵器碰撞声。
这里是……青云宗的核心重地,演武场!
凌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几乎停止了跳动!
怎么会?!
他明明深陷西荒的迷阵之中,苦苦挣扎了四天!怎么可能一瞬之间就回到了万里之遥的青云宗?
难道……之前那西荒的挣扎、绝望的寻觅、妖兽的嘶吼……统统都是一场漫长的噩梦?他其实从未离开过青云宗半步?
就在他心神剧烈激荡,意志几乎要被这过于真实的景象彻底淹没,几乎要相信眼前的一切就是现实时,一个熟悉到刻骨的身影,出现在了演武场的中央。
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外门弟子服饰,身材魁梧如山,面容带着惯有的憨厚,正对着面前一根粗大的玄铁石桩,一拳一拳,沉稳而有力地击打着。
拳风刚猛无俦,力道沉凝如山,每一拳落下,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让那坚逾精钢的石桩表面都微微震动,石屑纷飞。
是石磊!
凌云的呼吸,瞬间变得急促而粗重,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。
记忆的闸门,在这一刻被这熟悉的身影猛地撞开!封尘的过往,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垮堤坝,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——
宗门大比的场景,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!
他站在万众瞩目的核心擂台上,手持光华流转的流霞剑,意气风发,睥睨四方。
石磊就站在他对面,赤手空拳,握着一双再普通不过、毫无灵光的铁拳,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他当时轻蔑地看着石磊,认定这个外门出身的蛮牛,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对手,不堪一击。
然后,石磊动了。
动作看似朴实无华,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轰出,却仿佛蕴含着千钧山岳之力,撕裂空气,发出刺耳的爆鸣!
他的流霞剑被那沛然莫御的力量悍然震飞脱手,旋转着插在远处的地上。
而他的身体,则像被巨锤砸中的破布袋,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,轻飘飘地倒飞出去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,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擂台上,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,紧接着是满堂刺耳的哄笑和刻薄的议论。
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惨败,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尝到屈辱的滋味!如同一根毒刺,深深扎进了他的骄傲里。
“不……”
凌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仿佛要逃离这重现的噩梦,眼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深藏的恐惧和熊熊燃烧的愤怒。
而演武场上的石磊,仿佛真的察觉到了他灼热的目光,缓缓地转过身。
他的眼神,不再是记忆中那份熟悉的憨厚和平静,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和不加掩饰的轻蔑。
“凌云,你还是这么不堪一击。”石磊的声音,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中,冰冷而刻薄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,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。
“你胡说!”凌云怒喝一声,体内的灵力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失控地翻涌起来,在经脉中横冲直撞。
“我胡说?”石磊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,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。下一刻,他的身影骤然模糊,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凌云面前!
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姿势,一模一样的一拳,带着同样刚猛无俦、仿佛能轰碎山岳的恐怖气势,朝着他的胸口狠狠砸来!拳风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!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巨响!
凌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的动作,就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!剧痛瞬间席卷全身,他的身体再次像断线的风筝一样,无力地向后倒飞出去!
剧痛,屈辱,无边的愤怒……
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,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,在这一刻猛烈地爆发出来!灼烧着他的理智。
他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白玉广场地面上,溅起一片尘埃。那柄象征着他过去荣耀与此刻屈辱的流霞剑,“当啷”一声掉落在地,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哀鸣。
周围那些原本在修炼、切磋的弟子们,立刻围拢过来,发出了毫不掩饰、充满恶意的哄笑声。
“看啊,这就是我们曾经的天选少宗!”
“啧啧,连个外门弟子都打不过,真是丢尽了我们青云宗的脸!”
“废物!滚出青云宗吧!”
一声声尖锐刻薄的嘲笑,像一根根淬了剧毒的钢针,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,痛彻骨髓。
凌云咬紧牙关,挣扎着想要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,奋力证明自己并非如此不堪。然而,身体却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,又似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,沉重得难以动弹分毫。
就在这时,一个苍老而无比熟悉的声音,带着沉重的叹息,在他耳边响起。
“唉……”
一声长长的叹息,仿佛承载着千钧的失望和深切的惋惜,直击灵魂深处。
凌云艰难地转动脖颈,看到师父玄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,背对着他,那挺拔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,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沙哑:“凌云,你本可以更强的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凌云的声音干涩而颤抖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。
玄阳子缓缓地转过身,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爱徒,那目光里有痛惜,有无奈,更多的是一种深刻的审视:“你天赋异禀,身具九窍玲珑心,百年难遇,本是青云宗未来的希望,是宗门复兴的基石。可你啊……太骄傲,太浮躁,根基虚浮如沙上筑塔,心性不定似风中烛火……最终落得如此下场,又能怪得了谁呢?”
“我……”凌云张了张嘴,喉头滚动,想要为自己辩解,想要诉说西荒的挣扎与成长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苦涩弥漫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玄阳子的话语,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解剖刀,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伤口,将那里面一直潜藏着的怯懦、不甘、以及深深的悔恨,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。
是啊,他本可以更强的。
如果他当初能收敛锋芒,脚踏实地,不那么目空一切,骄傲自满。
如果他当初能潜心修炼,耐得住寂寞,一步一个脚印地夯实根基。
如果他当初能虚心向学,放下身段,不轻视任何一个人,哪怕是一个外门弟子……
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?
是不是他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惨败,不会失去少宗之位?
是不是他就不会被盛怒的宗门长老们联合决议,逐出青云宗?
是不是他就不会沦落在这危机四伏、荒凉贫瘠的西荒,受尽这颠沛流离、朝不保夕的苦难?
无尽的悔恨和汹涌的自责,如同冰冷刺骨的黑色海水,瞬间将他彻底淹没,几乎令他窒息。
他的眼神,渐渐变得空洞而涣散,曾经锐利的锋芒消失殆尽,坚定的意志,也开始如冰雪般消融、动摇。
“放弃吧……”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声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响起,如同魔鬼的呢喃,“你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,再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劳,毫无意义……”
“是啊,就这样沉沦下去吧……”另一个声音随之附和,带着虚假的安抚,“至少在这熟悉的青云宗里,在这虚假的温暖中,不会再有任何痛苦……”
幻象中的石磊,依旧在冷笑,嘴角的弧度冰冷刺骨。
幻象中的玄阳子,依旧在叹息,那叹息声沉重得令人绝望。
幻象中的弟子们,依旧在嘲笑,声音尖锐刺耳,汇成一片羞辱的海洋。
凌云紧绷的身体,渐渐放松下来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像是接受了某种注定的命运,疲惫的双眼缓缓闭上,似乎真的要沉入这虚幻却“舒适”的“现实”之中。
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黑暗的潮水彻底吞噬、沉沦于虚幻的瞬间——
“不对!”
一个如同惊雷般尖锐、充满穿透力的声音,猛地在他混沌的识海最深处炸响!
这不是真的!
青云宗早已是过去!是他亲手斩断的过往!
他不再是那个骄傲浮躁、眼高于顶的所谓天选少宗了!
他是凌云!是那个在西荒的血与火、生与死的残酷挣扎中,一次次跌倒又爬起,依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变强、挣扎求生的凌云!西荒的风沙早已磨砺了他的筋骨,妖兽的利爪早已淬炼了他的意志!
这些,都只是幻象!是这诡异迷阵引动、投射出来的、他内心深处最恐惧也最执着的心魔!
“啊——!”
凌云猛地爆出一声震彻心魄的怒吼,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!那光芒,仿佛能刺穿一切迷雾!
他挣扎着,调动起全身残存的、被意志点燃的每一分力气,不顾身体的剧痛,用尽所有意志,从冰冷的地面上硬生生地爬了起来!
他没有去看,更没有去捡起那把象征着过去荣耀与屈辱的流霞剑。
他的手,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然,紧紧地、死死地握住了腰间的铁钩!
那柄陪伴他在西荒挣扎求生,沾染了无数妖兽滚烫鲜血和致命毒液的粗糙铁钩!这才是他现在的武器,是他力量的延伸,是他生存的证明!
“区区幻象,也想迷惑我?!”
凌云怒吼一声,如同受伤的凶兽发出最后的咆哮。体内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、燃烧,尽数汇聚于紧握铁钩的右臂之上!肌肉贲张,青筋毕露!
他的目光,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,死死地锁定着幻象中那个冷笑的石磊、叹息的玄阳子,以及那些面目模糊却充满恶意的嘲笑弟子!
这些,都是他的心魔!是他修行路上必须跨越、必须粉碎的障碍!是他必须亲手斩断的过去!
“破!”
他倾尽全力,猛地挥出手中的铁钩!动作简洁而暴烈,带着一股一往无前、玉石俱焚的气势!
铁钩撕裂空气,发出凄厉的破空尖啸,带着他所有的愤怒、所有的不甘、所有的痛苦,以及那份对过去的彻底告别,狠狠地、决绝地砸向眼前这精心编织的幻象!
“嗤啦——!”
仿佛最脆弱的琉璃被打碎,又似坚韧的锦帛被撕裂。
眼前那宏伟的白玉广场、那冷笑的石磊、那叹息的玄阳子、那无数面目可憎的嘲笑弟子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像一面被打得粉碎的巨大镜子,瞬间支离破碎,化作漫天飞散的、闪烁着虚假光芒的碎片!
浓郁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,如同饥饿的巨兽,再次汹涌扑来,贪婪地将那些破碎的幻象残片彻底吞噬、湮灭。
当雾气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时,凌云发现自己依旧孤身一人,站立在冰冷、荒凉、布满嶙峋黑石的山谷之中。
周围的景物,还是那么熟悉——冰冷坚硬的黑石,枯黄衰败的野草,弥漫涌动、挥之不散的浓重雾气。
但有什么东西,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。
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急促,胸膛剧烈起伏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,如同磐石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烦躁和迷茫,只剩下一种经过淬炼后的澄澈。
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幻象,如同一场酣畅淋漓、直指本心的生死之战。虽然凶险万分,却也让他彻底地、毫无保留地直面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软弱——那便是他的心魔。
他不再逃避过去的失败和错误。
他清晰地看到了它们,接受了自己的过去,承认了曾经的傲慢与虚浮。但也正因为如此,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未来之路,那是一条在西荒的残酷中开辟出的、属于他自己的道!
“呼……”
凌云深深地、长长地吸入一口西荒冰冷而带着土腥味的空气,感觉体内的灵力虽然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消耗了大半,显得有些空乏,但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通透,仿佛拂去尘埃的明镜。
他环顾四周,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焦躁和盲目,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。看着那些看似杂乱无章、随意堆叠的巨大黑石,他忽然像是捕捉到了某种玄妙的韵律。
这些黑石的排列,看似毫无规律,杂乱无章,却隐隐透着一种奇特的、仿佛遵循着天地至理的韵律,一种自然的阵势。
雾气的流动,也并非完全随机无序,而是随着某种无形的、难以言喻的节奏,时聚时散,如同呼吸。
这迷阵,并非完全天然形成,毫无规律可循。
或者说,它的运转,虽然依托于西荒独特的地形地貌和此地的特殊灵气环境,但其核心的困人之力,却与人心息息相关,尤其是闯入者的心境。
它能敏锐地捕捉并引动闯入者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和强烈情绪,以此为基础,制造出最逼真、最难以抗拒的幻象。
你内心深处越是恐惧什么,它就越是清晰地展现什么。
你越是执着于什么,它就越是精准地利用什么,将其化作困住你的牢笼。
就像……人心的无穷欲望和根深蒂固的执念,会不知不觉地编织出一张无形的、坚韧无比的大网,最终将自己牢牢困在其中,无法挣脱。
“阵法即人心……”
凌云低声呢喃着这五个字,眼中闪过一丝洞悉本质的明悟,如同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灯。
这迷阵,就像是一面神奇而残酷的镜子,真实地映照出闯入者的内心世界。
想要破开此阵,光靠蛮力冲击或是对阵道技巧的钻研,是远远不够的。
关键在于……心。在于内心的澄澈与坚定。
只要内心足够坚定,不为任何幻象所迷惑、所动摇,找到自己内心真正认同的、想要抵达的“方向”,这看似复杂玄奥的迷阵,自然也就失去了根基,不攻自破。
想通了这一点,凌云的心境豁然开朗,仿佛推开了一扇紧闭的大门,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清晰起来。
他不再像之前那四天一样,像个无头苍蝇般盲目地寻找出路,徒劳地消耗着体力和心神。
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,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、所有的恐惧、所有的悔恨、所有的希冀……统统摒弃。让自己进入一种近乎空灵的状态。
他感受着周围细微的风拂过皮肤的触感,感受着脚下坚实大地的脉动,感受着空气中那些稀薄灵气流动的轨迹和韵律。
他让自己的心跳,努力地与这片古老石谷深处蕴含的、那种宏大而原始的韵律,渐渐趋向同步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炷香,也许是一个时辰。他猛地睁开了眼睛!
他的目光,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扫视,而是带着一种精准的穿透力,牢牢地锁定了一个方向——那是谷中雾气最为稀薄、几乎透出天光,同时灵气流动也显得最为顺畅、自然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。
那里,有一块半人高的、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石,形状奇特,像一只蜷缩着身体、正在安睡的野兔。
之前他也曾多次路过那里,脚步匆匆,目光从未在其上停留片刻。
但现在,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块兔子形状的黑石周围的空间,似乎存在着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扭曲感,如同水面的涟漪。那是整个迷阵能量流转的一个关键节点,一个天然的薄弱之处。
那就是阵眼!或者说,是这天然迷阵运转核心中一个不易察觉的破绽!
凌云握紧手中那柄陪伴他出生入死的铁钩,迈开坚定而沉稳的脚步,不再迟疑,朝着那块兔子形状的黑石大步走去。
这一次,他的脚步踏出,再没有陷入那令人绝望的循环。
脚下的路,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拨开了迷雾,变得清晰而明确起来。
那些原本会让人晕头转向、彻底迷失的岔路口,此刻在他眼中,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最终的方向——那块黑石。
他的每一步落下,都踏在实处,仿佛他自身的韵律,已经与整个庞大迷阵所蕴含的天地韵律,达成了一种奇妙的、和谐的共鸣。
很快,他就来到了那块兔子形状的黑石前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眼神冷静如冰。只见他手臂肌肉贲起,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钩,将体内仅存的大部分灵力灌注其中,朝着黑石旁边看似寻常的地面,倾尽全力地狠狠砸了下去!
“砰!”
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!
铁钩的尖端深深刺入坚硬的地面,带起一片翻腾的尘土和碎石。
诡异而神奇的是,随着这凝聚了凌云意志与力量的一击落下,周围的浓重雾气,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消散、退却,如同阳光下的冰雪!
而那些原本排列诡异、阻挡视线的巨大黑石,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挪动,发出低沉的摩擦声,轻微地调整了位置,赫然露出了一条清晰、笔直、通向外界的狭窄通道!
迷阵……破了!
凌云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通道,眼中没有太多狂喜,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归于平静的了然和确认。
他,是真的明白了。
阵法即人心。
困住他的这四天四夜,从来不是那些冰冷坚硬的黑石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。
而是他自己内心的迷茫、对过去的恐惧、以及那份深藏的对昔日荣光的执念。
当他的内心变得如磐石般坚定,拨开迷雾,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前行的方向时,再复杂、再玄奥的迷阵,也会在坚定的意志面前,悄然为他让路。
凌云缓缓收回铁钩,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困了他整整四天、几乎耗尽他心力的黑石谷,然后毫不犹豫地、挺直脊背,迈着沉稳的步伐,踏进了那条通向外界、通向未知前方的狭窄通道。
温暖而明亮的阳光,透过通道的尽头洒落进来,驱散了谷中的阴冷,照亮了他脚下的路,也仿佛照亮了他的前路。
他的背影,在阳光的映照下,拉得很长,显得格外挺拔和坚定,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力量感。
这次误入迷阵,虽然凶险万分,几近绝境,却也让他收获良多,远超寻常的修炼。
心魔再现,他没有逃避,而是选择了最艰难也最正确的道路——直面!硬撼!
这不仅让他的意志如同百炼精钢,被打磨得更加坚不可摧,更让他深刻领悟了“阵法即人心”这一关乎修行本质的至理。
这或许,比单纯的修为境界提升,更加重要,是他未来道途上最坚实的基石。
走出迷阵,前方广袤而危机四伏的西荒,依旧充满了未知的凶险和残酷的挑战。
但凌云知道,经过这黑石谷中心魔的淬炼与顿悟,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,什么样的妖魔鬼怪,什么样的诱惑陷阱,他都将坚守本心,直面一切。
因为他已经深刻明白,真正的强大,不仅仅是丹田内灵力修为的高深,更是内心的坚定、澄澈与通透。
他的重修之路,也将因此番磨砺,走得更加稳健,更加长远,直指那遥不可及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巅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