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霞殿的密室,终年不见天日。
墙壁由千年玄铁浇筑而成,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,既能隔绝内外气息,又能防御极强的攻击。密室中央,摆放着一张圆形的乌木桌,桌上燃着一盏青铜灯,灯芯跳动着幽绿的火苗,将围坐桌旁的四人身影,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。
玄阳子端坐于主位,脸色在幽绿灯火的映照下,显得格外凝重。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,袅袅的茶气早已消散,可他却一口未动,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,目光深邃地看着桌上的一枚玉简——那是宗门大比的最终赛程安排。
坐在他左侧的,是执法长老陈默。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,此刻正眉头紧锁,右手按在腰间的执法令牌上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显然内心并不平静。
右侧首位,是一位身着灰色布衣、背着药箱的老者,正是药老。他低垂着眼睑,似乎在闭目养神,只有偶尔轻轻咳嗽一声,才让人想起他的存在。
末位,则是负责外门事务的王长老。他是几人中最年轻的,约莫五十岁上下,面容刚毅,此刻正端坐着,目光在其他三人脸上来回扫视,神色复杂。
这四人,是青云宗权力核心的代表——掌门加上三位首座长老。如此阵容齐聚密室,显然是有关乎宗门存亡的大事要商议。
密室里的空气,仿佛凝固了一般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只有青铜灯芯偶尔爆出的“噼啪”声,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不知过了多久,陈默长老终于忍不住,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“掌门,”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事到如今,该做个了断了。”
玄阳子抬了抬眼皮,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陈默脸上,深邃如古潭,没有言语,只是微微颔首,示意他继续。
“凌云的所作所为,已经远超宗门规矩所能容忍的限度。”陈默长老深吸一口气,胸膛剧烈起伏,仿佛要将胸中积郁了许久的浊气全部倾吐出来,“从最初恃强凌弱,欺凌毫无反抗之力的外门弟子,到后来胆大包天,在供奉历代祖师佩剑的剑冢撒野、于收藏宗门底蕴的藏经阁内无理取闹,再到挥霍无度,竟用宗门至宝千年雪莲设宴炫耀、自身灵根反噬后不思己过反而迁怒无辜同门……桩桩件件,罄竹难书,哪一件不是动摇宗门根基、践踏祖师法度的弥天大罪?”
他声音陡然拔高,语气愈发激动,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:“尤其是前几日在演武场,众目睽睽之下,他竟当众挑衅勤勉刻苦的石磊,言语狂妄至极,威胁要打断同门四肢,逼其跪地求饶!此等狠戾心性,哪里还有半点‘天选少宗’应有的气度与担当?简直是目无王法,视同门如草芥,视宗规如无物!”
王长老闻言,脸上忧色更浓,忍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,接口道:“陈长老所言,字字珠玑,切中要害。这半年来,外门弟子中怨声载道,流言蜚语四起,对内门、尤其是对凌云的怨怼与不满也日益加剧,几乎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。许多弟子私下愤懑不平,都说宗门规矩森严,却只对他们这些所谓的‘凡才’有效,对凌云这等身负‘天才’光环的弟子却形同虚设,成了可以随意践踏的废纸。长此以往,人心涣散,离心离德,宗门千年凝聚的向心力与归属感,怕是要被消磨殆尽,荡然无存啊!” 他身为外门执事长老,每日与底层弟子打交道,最清楚他们心中所想所感。那些曾经怀揣着对仙道的无限憧憬、对宗门充满敬畏、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面孔,如今眼神中却多了许多麻木、失望甚至愤恨,这景象,每每让他心头如压巨石,痛心疾首。
“人心散了,比山崩地裂更可怕。”王长老沉重地叹了口气,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焦虑,“若是连这最基本、最核心的公平公正都做不到,让弟子们如何信服?还谈何道统传承?谈何宗门兴盛发展?”
玄阳子的脸色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更加凝重晦暗,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粗陶茶杯,仰头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,那刺骨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,非但未能浇熄他心头的焦灼,反而激得他五脏六腑都泛起一阵寒意。
“你们的意思是……”玄阳子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因内心剧烈挣扎而产生的微颤。
“废黜其少宗身份!”陈默长老斩钉截铁地说道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,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果决的狠厉,“按门规铁律,将其彻底逐出青云宗!以此震慑宵小,以儆效尤!”
“什么?!”王长老身躯微震,失声轻呼,显然没想到陈默长老竟会提出如此不留余地、如此决绝的建议。
就连一直闭目养神,仿佛置身事外的药老,此刻也缓缓睁开了那双布满岁月沟壑的眼睛,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停顿了一瞬,带着一丝探究,随即又移开,重新落回桌上那盏摇曳着幽绿火苗的青铜古灯,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“噼啪”声,在这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。
陈默长老却仿佛没有看到两人脸上的惊异与迟疑,他挺直脊背,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、不容置疑的决心继续说道:“此子心性已彻底扭曲崩坏,骄纵跋扈到了极致,目空一切,视人命如草芥,视宗规如粪土!留他在宗门一日,便是一日的祸根!是一颗随时会爆裂、殃及整个宗门的毒瘤!与其等他将来闯下弥天大祸,连累整个青云宗声名扫地,乃至招致灭顶之灾,不如现在就当机立断,快刀斩乱麻,将其彻底清除!”
他的话如同重锤砸在冰冷的玄铁地面上,带着回音,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。
王长老沉默了。他虽然觉得这个决定太过沉重,甚至有些残酷,但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,陈默长老所描绘的可怕前景,绝非危言耸听。凌云就像一柄悬在头顶、锋芒毕露却随时可能失控的利剑,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会挥向何处。放任的代价,青云宗很可能承受不起。
密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,只有青铜灯芯燃烧时持续不断的“噼啪”声,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,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决定。
玄阳子沉重的目光最终落在药老身上,带着一种寻求最后定音的意味,缓缓开口:“药老,此事……你怎么看?”
所有人都明白,药老不仅是宗门医术通神、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,更是对各种天赋异禀的特殊体质有着无人能及的深刻研究,尤其是凌云的九窍玲珑心,当初正是药老耗费心血亲自确认并记录的。在关乎这等逆天体质存留的问题上,他的意见,分量极重,甚至可能一锤定音。
药老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,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,清了清那仿佛含着砂砾般苍老沙哑的喉咙,才缓缓开口:“陈长老的顾虑,老奴明白。凌云这孩子,心性确实出了问题,骄纵过甚,行事乖张,罔顾人伦法度,这是铁一般的事实,无可辩驳。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格外凝重:“但……他的九窍玲珑心,是千百年难遇、堪称神赐的绝世道体。此种体质,不仅修炼速度远超常人数十倍,更能与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产生深层次的共鸣,潜移默化间,对宗门所在洞天福地的整体灵气浓度,乃至整个宗门的气运兴衰,都有着难以估量、无法替代的巨大裨益。”
药老抬起头,浑浊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、交织着惊叹与忧虑的光芒:“老奴行医问药、钻研体质百余年,见过的所谓天才如过江之鲫,但像九窍玲珑心这般逆天改命、潜力近乎无穷的体质,还是生平仅见。若是仅仅因其心性不端,便就此废黜其身份,逐出山门……是不是……太过草率,也太可惜了?这无异于亲手斩断宗门未来可能攀上的无上巅峰!”
“可惜?!”陈默长老像是被刺痛了神经,冷哼一声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,“难道就因为他身负九窍玲珑心,是所谓的‘神体’,就可以无视宗规铁律,肆意妄为,残害同门?药老!您别忘了,周明那孩子现在还气息奄奄地躺在病榻之上,他的丹田被凌云一掌废去,一身修为尽付东流,这辈子都毁了!还有那些被他无故打伤、留下隐疾的弟子,被他挥霍浪费、足以培养数十名核心弟子的珍稀资源……这些,难道就不可惜?这些弟子和资源的损失,难道就不是我青云宗根基的动摇?!”
“陈长老息怒。”药老枯槁的手掌微微摆了摆,语气依旧维持着那份沉淀了岁月的平静,但语速明显放缓,“老奴并非要为他开脱,更非主张纵容其恶行。他犯下的过错,桩桩件件,自然要受到应得的、严厉的惩罚,这点毋庸置疑。但惩罚的方式,绝非只有废黜身份、逐出宗门这一条绝路可走。我们是否应该考虑,是否有更妥当、更周全,既能惩戒其过,又能保全宗门这份万载难逢机缘的两全之法?”
他目光转向玄阳子,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沉重感:“掌门,请您试想一下,倘若凌云的九窍玲珑心真的能够顺利成长起来,假以时日,成就化神之境,甚至窥得那传说中的更高境界……那对我青云宗而言,将意味着什么?那将是我宗彻底崛起、威震东域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无上契机!足以让我们从二流宗门一跃成为执牛耳者,在未来的大世之争中占据一席之地,甚至……开创新的辉煌纪元!”
药老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近乎预警的忧虑:“可若是我们此刻,只因一时之怒,便亲手将这颗未来的宗门基石、守护神灵,推向了我们的对立面,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呢?九窍玲珑心的真正潜力,其成长起来后的恐怖威能,谁也无法准确估量。若是他被逐出宗门后,心怀滔天怨恨,转而投入与我们敌对的宗门,甚至……被逼得走投无路,堕入那万劫不复的魔道……届时,放眼整个东域,乃至整个修真界,谁能轻易制衡他?我青云宗,又将面临何等可怕的灭顶之灾?这后果,我们真的能承担得起吗?”
这番话,如同一块万钧巨石投入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湖面,在陈默和王长老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般的层层涟漪。
他们先前只看到了凌云当下嚣张跋扈、残害同门所带来的显性危害,急于除之而后快,却从未深入思考过他未来那近乎无限的可怕潜力,以及一旦处置不当、将其推向对立面后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。
九窍玲珑心若是真的成长至巅峰,其拥有的力量,恐怕足以翻江倒海,移星换斗。若是这样一位注定睥睨天下的人物,因今日的决绝而成为青云宗的生死大敌……那画面,仅仅是想象,便让人不寒而栗。
陈默长老铁青的脸色骤然变幻,嘴唇翕动了几下,想要反驳,却发现药老所言句句直指要害,他竟一时语塞,找不到有力的言辞来驳斥。
王长老也深深陷入了沉思,眉头紧锁如沟壑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,显然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。
玄阳子看着争论不休的两位长老,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被扯断,纠结痛苦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神。
陈默的担忧,他感同身受。凌云的骄纵跋扈、残忍无情,早已如同毒疮般在宗门肌体上蔓延,让上下怨声载道,离心离德。若再姑息养奸,确实可能彻底动摇宗门根基,万劫不复。
药老所描绘的恐怖前景与那令人心驰神往的辉煌可能,他也无比清楚。九窍玲珑心的价值,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其分量。那是青云宗传承千载也难求的曙光,是他身为掌门,对宗门未来最大的寄托。亲手掐灭这份希望,他心如刀绞,更怕将来回首,悔恨终生。
“那……依药老之见,究竟该如何处置,方为妥当?”玄阳子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,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。
药老枯瘦的手指捻着稀疏的胡须,沉吟了足有十息之久,才缓缓开口,声音虽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:“老奴以为,不如……暂缓废黜其身份。给他一个机会,一个悬崖勒马、洗心革面的机会;也给我们自己一个机会,一个既能保全宗门瑰宝,又能彻底根除其劣根性的机会。”
“机会?”陈默长老眉头紧锁,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信任,“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机会!宗门的宽容,早已被他视作软弱可欺!”
“这是最后一个。”药老的语气异常坚定,没有丝毫转圜余地,“宗门大比,就在半月之后。不如,就以这场关乎宗门荣耀与弟子前程的盛事,作为最终的试金石。若他能在万众瞩目的大比之中,收敛那乖戾的心性,拿出真正配得上其天赋的修为与实力,证明自己即便身负九窍玲珑心,也依然敬畏宗门、尊重同门,配得上这少宗之位……那便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,但必须施以最严苛的管教,将其彻底导入正途!”
药老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:“若是他依旧故我,在大比中肆意妄为,视规则如无物,甚至……输给了那些他平日里嗤之以鼻的‘凡才’……尤其是石磊……”
他顿了顿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:“到那时,再行废黜其身份,将其逐出宗门,不仅师出有名,证据确凿,也能让他无话可说,让所有心存疑虑的弟子心服口服,再无怨言。此乃……名正言顺,顺势而为。”
陈默长老沉默了。他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,不得不承认,药老这个看似迂回实则周全的方案,确实比直接废黜更稳妥,更能堵住悠悠众口,也更符合宗门的长远利益。
王长老也缓缓点了点头,脸上凝重之色稍减:“药老此议,深谋远虑。以大比定其成败,既给了凌云一个明确的警示和改过的契机,也给了宗门一个彻底解决此事、不留后患的最佳时机。于公于私,都更为妥当。”
玄阳子深沉的目光在三人脸上——陈默的不甘与克制、王长老的认同、药老的凝重——一一扫过,最终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、墨迹未干的宗门大比赛程安排玉简上。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,被一种破釜沉舟、不容动摇的决绝所取代。
他知道,此事已无退路,不能再有丝毫犹豫了。
凌云的存在,早已不仅仅是青云宗最大的隐患,更是压在他这位掌门心头,日夜煎熬、无法卸下的重担。无论如何,都必须在这次大比之后,给所有关注此事的人——无论是心怀怨愤的弟子,还是忧虑重重的长老,乃至整个修真界——一个明确、彻底、无法更改的交代。
“好。”玄阳子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如同金铁交鸣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,瞬间压下了密室中所有细微的声响,“就按药老说的办。”
他目光如电,扫过在场三人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:
“以宗门大比,定其生死。”
“生死”二字,玄阳子咬得极重,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,带着一种断绝后路、不容反悔的决绝。
这里的“生死”,自然并非指肉体上的消亡,而是指凌云在青云宗的前途命运,其道途的存续与否。
成,则生。可继续保留少宗之位,但必须如药老所言,接受宗门最严厉、近乎苛刻的管束与磨砺,彻底洗刷劣迹,重塑心性。
败,则死。不仅要被剥夺少宗尊位,更要被永远逐出青云宗山门,从此与宗门恩断义绝,再无瓜葛。
陈默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,那口气仿佛要将密室中沉闷的空气都吸入肺腑,他强压下心中那丝对直接处置的执念,最终缓缓点了点头:“既然掌门已有决断,属下……遵令。” 药老与王长老的顾虑,以及掌门最终的考量,让他明白此事确实需要更为慎重的处理。
王长老也立刻躬身,沉声应道:“属下遵命。”
药老看着玄阳子那疲惫却坚定的面容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,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所覆盖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九窍玲珑心的价值与变数,这个决定,究竟是福是祸?是对宗门未来的救赎,还是埋下了更大的隐患?他心中并无十足把握。
玄阳子缓缓站起身,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。他踱步到密室唯一那扇被厚重玄铁封死的窄窗前,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属阻隔,望向窗外无边的漆黑夜空。虽然视野被隔绝,但他心中却清晰地映照出青云宗七十二峰的巍峨轮廓,看到那些在沉沉夜色中依旧刻苦修炼、挥洒汗水的弟子身影,看到凌云那张写满了骄狂与偏执的年轻脸庞,也看到石磊那双在逆境中依然闪烁着不屈与渴望光芒的眼睛。
“此次大比,”玄阳子低沉而郑重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不仅要比修为深浅,道法高低,更要比心性修为,比尊师重道,比同门情谊!陈长老!”
陈默长老立刻挺直身躯:“属下在!”
“你是执法长老,执掌刑律,大比期间,务必严明执法,铁面无私!”玄阳子的目光锐利如剑,“无论涉及到谁,无论是何身份背景,哪怕……是少宗凌云!都必须一视同仁,按规处置,不得有丝毫偏袒徇私!若有差池,唯你是问!”
“属下明白!定当秉公执法,不负掌门所托!”陈默长老沉声应道,语气铿锵。
“药老,”玄阳子转过身,目光落在药老身上,带着一丝复杂的嘱托,“凌云的身体状况,尤其是其九窍玲珑心的本源,还请你多费心留意,务必确保其在大比前状态稳定。无论如何……这份天赐之资,不能有任何闪失。”
药老深深一揖,郑重应承:“老奴省得,定当竭尽全力,护其本源无恙。”
“王长老,”玄阳子最后看向王长老,语气缓和了些许,但依旧带着压力,“外门弟子心中的怨气与不安,还需要你多去疏导安抚。务必向他们传达清楚,宗门法度如天,绝不会偏袒任何人!此次大比,便是最好的证明!宗门将借此机会,给所有人,尤其是那些受到委屈的弟子,一个绝对公平、公正的结果!”
“是,掌门!属下必当尽心竭力,平息物议,稳定人心。”王长老躬身领命。
“好了,”玄阳子挥了挥手,眉宇间的疲惫再也掩饰不住,“都下去准备吧。大比在即,诸多事宜,需早做安排。”
三人齐声应诺,对着玄阳子深深一揖,然后依次无声地退出了这间气氛沉重的密室。
厚重的玄铁门缓缓合拢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再次将玄阳子孤身一人留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幽暗之中。
他踱回那张古朴的乌木桌旁,指尖有些微颤地拿起那枚记载着详细赛程对阵的玉简。温润的玉质触感冰凉。当他指尖拂过玉简上那两个被排在同一区域、极有可能相遇的名字——“凌云”与“石磊”时,动作骤然停滞。
一个是天选少宗,身负千年难遇的九窍玲珑心,天赋冠绝同辈,却心性扭曲,如脱缰野马。
一个是凡才崛起,资质平平无奇,却坚韧如磐石,一步一个脚印,在无数质疑中顽强攀登。
这两人的对决,或许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胜负之争。
这更像是一场……对青云宗未来道路、对宗门核心价值理念的终极抉择。
玄阳子长长地、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,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郁结都吐尽。他轻轻放下玉简,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石椅。
青铜古灯幽绿的火苗,在他疲惫而苍老的脸上投下跳跃不定的光影,映照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与重担。
他不知道,这场以“大比定生死”的豪赌,最终会将青云宗带向何方?
是浴火重生,攀上辉煌之巅?
还是引火烧身,坠入万劫深渊?
他只知道,作为一宗之主,他已在权衡了所有利弊、承受了所有压力之后,做出了当下他认为最艰难却也最必要的选择。
剩下的……
便只能交给莫测的天意,交给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,交给那两个站在截然不同命运岔路口的年轻人了。
密室之外,夜色正浓,如墨般泼洒。
宗主峰那巍峨的轮廓在无边的黑暗中若隐若现,如同一尊沉默的太古神只,无言地俯瞰着青云宗的山山水水。
一场足以决定整个宗门未来气运的风暴,正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悄然酝酿、汇聚。
而身处这风暴漩涡最中心的凌云,此刻却浑然未觉。
他依旧在那奢华的暖玉轩中,慵懒地斜倚着,随手将价值连城的高阶丹药如同糖豆般抛入口中,一边炼化着磅礴的药力,一边沉浸在狂热的幻想里:幻想着自己在半月后的大比擂台上如何睥睨群雄,如何以绝对的力量碾压所有对手,尤其是如何将石磊那个碍眼的“废物”踩在脚下,尽情羞辱,让所有“凡才”都匍匐在他脚下颤抖……他丝毫未曾察觉到,自己的命运之弦,已被一只无形的大手,牢牢地系在了那场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之上。
他更不知道,等待他的,极有可能并非他想象中的无上荣耀与巅峰王座。
而是一个……足以吞噬他所有骄狂的、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。
紫霞殿深处这间密室的灯,幽幽地燃烧着,亮了整整一夜。
那一点摇曳的绿光,如同玄阳子心中不灭的挣扎与重负。
当第二天的第一缕熹微晨光,艰难地穿透厚重云层,洒向宗主峰那高耸入云的峰巅时,玄阳子才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疲惫身躯,缓缓推开了密室沉重的门扉。他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,脸色苍白,但目光深处,却沉淀着一种经过彻夜煎熬后愈发坚硬的决绝。
大比,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关乎弟子排位、资源分配的宗门赛事。
它是一场公开的审判。
一个关乎宗门兴衰的抉择。
更是青云宗必须直面、必须跨越的一道……生死攸关的险坎!
而所有人,无论是满怀期待的弟子,忧心忡忡的长老,还是暗中窥伺的各方势力,都在屏息等待着……
等待着那一天的最终到来。
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之锤……轰然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