局里对凌霰白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,安排的是一辆外观低调、毫不显眼的黑色SUV,但内部经过特殊改装,不仅空间宽敞舒适,隔音和隐私性能更是做到了极致。
一路上,凌霰白安静地坐在后排,微微偏头望向窗外,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飞速流过的街景上,几乎一动不动。
靳迦陌手握方向盘,透过后视镜,能清晰地看到他放在膝上、指尖微微蜷缩起的手,以及那看似平静实则略显紧绷的肩线。
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下意识放缓了车速,将车子开得越发平稳小心了些。
心理诊所位于一个闹中取静的街区。
独栋的乳白色小楼被精心打理过的绿植环绕,外观设计得温馨而富有生活气息,更像一个舒适的家,而非冰冷的医疗机构。
这里是市局经过多方考量后,确定的【创伤后应激障碍】诊疗专家工作室,保密性和专业性都极高。
此前凌霰白状态极不稳定时,都是这位专家亲自上门进行干预和治疗。
情况好转后,专家才谨慎地建议,在确保绝对安全、舒适且可控的前提下,可以适当让他逐步接触熟悉之外的中性环境,将这短暂的出行本身也作为脱敏和社会功能康复训练的一部分。
停好车,靳迦陌和王琳晴一左一右,护着凌霰白走进诊所。
内部装修是令人放松的温暖米色调。
柔软的沙发、恰到好处的绿植,舒缓的音乐若有似无。
负责诊疗的专家是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多岁、气质温婉知性的女士,姓苏。
简单的预备交流后,诊疗环节正式开始。
苏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,带着专业而耐心的引导:
“小霰,这里很安全,只有我们四个人,现在,试着慢慢地把口罩摘下来,好吗?让我们像以前一样,面对面地聊聊天。”
他要摘口罩?
靳迦陌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,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凌霰白身上。
凌霰白微微垂着眼,没有立刻动作。
苏医生显然早已习惯了他的节奏,并未催促,只是用包容而鼓励的目光耐心等待着。
短暂的静默在温暖的诊疗室里弥漫。
随后,凌霰白似乎极轻地吸了一口气,动作缓滞地抬起手,碰向耳后的口罩挂绳。
黑色的口罩被一点点向下摘落。
靳迦陌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了一下。
他知道眼前之人骨相好,必然长得不差,可当真正看到时,还是被那种超越了想象、极具冲击力的美感攫住了心神。
凌霰白的肤色是一种近乎久不见日光的冷白,均匀剔透,毫无瑕疵,宛若精心打磨过的冷玉,甚至能隐约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纹理。
下颌线条精致利落,勾勒出侧脸绝佳的轮廓。
明明五官并不秾丽,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视觉效果——似寂静月色下盛放的荼蘼花,淡极,素极,却偏偏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色。
然而这艳,又被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、冰封般的易碎感和空洞感牢牢压住,形成一种极度矛盾的吸引力。
漂亮得不像话。
也脆弱得让人……心头发紧。
靳迦陌无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。
这一刻,他对这个用“带三个月实习生”换来的任务,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……值得。
而且是——
超值!
王琳晴一见靳迦陌看直了眼,无声冷哼,当即伸手揪住他的耳朵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严厉警告:
“你小子给我把眼睛收回来!别对小霰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!”
靳迦陌耳朵被揪得生疼,却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,偏过头也用气音小声回道。
“王队,你说晚了点儿,我这心思嘛……貌似已经不受控制地产生了那么一点。”
语气里带着点混不吝的坦诚。
王琳晴眼睛瞬间瞪圆,火气眼看就要上来,靳迦陌却抢先一步,语气懒散却带着奇异的说服力打断她:
“但我这人吧,您也知道,没个定性,最是不着调,或许这心思来得快,去得也快,过两天就没了呢?。”
王琳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你还挺有自知之明!”
靳迦陌冲她眨了眨眼,扯出一个欠欠的笑容,成功地把王琳晴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。
诊疗在苏医生平稳舒缓的声音中继续。
她循序渐进地问了一些关于睡眠、情绪波动和日常感知的常规评估问题。
凌霰白大多数时候只是点头或摇头,偶尔会用极其简短的词语回应,如“嗯”、“没有”、“还好”。
最后,苏医生语气自然地引入一个新的话题:
“那小霰最近有没有接触一些新的朋友?或者比较常出现在身边的人?感觉怎么样?”
凌霰白沉默着,似乎在理解这个问题,又像是在检索记忆。
片刻后,他缓缓转过头,清淡的目光落在了靠在墙边的靳迦陌身上。
苏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继续柔声引导:
“这位是小霰新认识的朋友吗?”
凌霰白摇了摇头,动作幅度很小。
“那就是最近常出现在小霰身边的人。”
苏医生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,声音放得更缓,“那小霰觉得,他怎么样?”
凌霰白的视线没有移动,就那样直直地“锁定”着靳迦陌。
他的眼神依旧是雾蒙蒙的,缺乏常人应有的情绪,但那种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“凝视”本身,就带着一种惊人的力量。
靳迦陌被他看得心跳莫名加快,下意识站直了些,收敛起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,仿佛在接受某种无声的检阅。
片刻后,凌霰白用那种平直却奇异地抓人耳朵的语调,一字一句地认真答道:
“他。”
“吵。”
“不讨厌。”
三个极其简短的词,像三颗轻重不一的小石子,接连投入寂静无波的水面,漾开一圈圈清晰的涟漪。
苏医生眼中闪过惊喜,这是凌霰白近些年极少有的、如此清晰且带有个人主观倾向和情感色彩的评价!
她迅速对王琳晴递去一个眼神。
后者点点头,眼眶微微泛红。
十年了……
小霰他……终于对除了她以外的人,产生了一丝偏好性的感知。
靳迦陌则完全愣在了原地。
吵?
他下意识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平日那副话多、还总带着欠揍调侃的德行,这个评价……倒也能接受。
而紧接着的那句不讨厌……
这三个字似一片柔软轻飘的羽毛落下,不偏不倚,恰恰搔在他心底那头懒散蛰伏的狼的鼻尖。
陌生的、痒痒的,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……蠢蠢欲动。
这家伙……
靳迦陌的舌尖抵了抵上颚,试图压下那点莫名涌上的燥热。
而凌霰白说完便垂下眼眸,恢复了那副隔绝一切的安静状态。
只有微微蜷起的手指,无声泄露了一丝极淡的紧张,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、对于回应的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