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清河化解街坊争井风波之事,如同在青霖城南这片相对平静的水域投下了一颗不小的石子。此前,他虽在底层修士和部分匠人中小有名气,但更多是带着几分神秘感的“奇人异士”。而此次事件,涉及富商与平民,过程公开,结果圆满,使得“李先生”的名声彻底在市井中传扬开来,形象也从“能治怪病”的能人,提升到了“通晓地理、调和阴阳”的隐士层面。
这名声的扩散,带来的不仅是寻常百姓好奇的目光和一些慕名而来的小麻烦,更悄然触动了青霖城内一些盘踞多年的、层次更高的势力的神经。在这些势力眼中,一个能轻易平息涉及“风水地气”争端的人物,其价值与威胁,都远非一个普通散修能比。
墨香斋依旧门庭冷落,但近日在周围巷口徘徊的陌生面孔,却明显多了些不一样的气息。这些人不再仅仅是好奇的街坊或朴实的工匠,他们的步履更沉稳,眼神更锐利,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,尽管极力掩饰,却逃不过李清河日益敏锐的感知。
山雨欲来的压抑感,并未因一次成功的调解而消散,反而因这些新出现的窥探目光,变得更加具体和迫近。
这日午后,天色阴沉,闷热无风。李清河正坐在书铺角落,翻阅一本关于前朝矿脉分布的杂记,试图从中寻找青霖城地脉变迁的蛛丝马迹。陈望老掌柜则在门口慢悠悠地打着瞌睡,仿佛对周遭的变化浑然未觉。
这时,两名身着统一青色劲装、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,步履沉稳地走到了墨香斋门前。他们神色冷峻,目光如电,扫过书铺简陋的门面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随即迈步而入。
清脆的铃铛声惊醒了陈望。他睁开惺忪的睡眼,看到来人装束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连忙起身,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容:“二位客官,想看些什么书?”
为首一名面容冷硬的青年,目光直接越过陈望,落在店内唯一的客人李清河身上,抱拳道:“这位可是李墨李先生?在下玄兵阁外门弟子赵乾,这位是我师弟孙明。奉阁中长老之命,特来拜会。”
玄兵阁?李清河心中一动。这是青霖城内一个以炼体与剑术着称的中型宗门,门下弟子多以战力强横着称,作风较为直接,在城内势力不小,与郡守府关系似乎若即若离。
他放下书卷,起身还礼,神色平静:“不敢当,正是在下。不知贵阁长老有何见教?”
赵乾打量了李清河几眼,似乎对他如此年轻且身上毫无灵力波动感到有些意外,但语气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客气:“听闻李先生精通地理,尤善调和地气。我玄兵阁在城西有一处旧练功场,近年地气似乎有些淤塞,导致弟子修炼时时常感到气血不畅。长老命我二人前来,想请李先生移步,帮忙察看一番,看看是否有化解之法。”话说得客气,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倨傲,仿佛这只是个形式上的邀请,并不真认为李清河能解决连宗门长老都感到棘手的问题。
这是一次试探。借口合情合理,但选择玄兵阁的练功场,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宗门印记和武力威慑的意味。
李清河心知肚明。他若拒绝,显得心虚;若接受,便要深入对方地盘,风险难料。而且,对方明显是想借机摸清他的根底。
他略作沉吟,并未直接回答去或不去,而是反问道:“贵派练功场的地气淤塞,具体有何表征?是何时开始出现的?淤塞区域大致在何处?”
赵乾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具体,愣了一下,才道:“这个……具体表征嘛,就是弟子运功时感觉气息阻滞,场地中央区域尤为明显。大约是从半年前开始吧。”
李清河点了点头,走到书案前,取过一张草纸,又拿起一支笔,蘸了些清水,并未蘸墨。他抬头看向赵乾二人,目光平静:“二位可否详细描述一下那练功场周边的地形地貌?比如,附近是否有水源、高大建筑、或者近年新动土兴建的工程?”
赵乾与孙明对视一眼,都有些莫名其妙。请人看风水地气,不都是要亲临现场,罗盘法器一番吗?这年轻人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作甚?但碍于任务,赵乾还是耐着性子大致描述了一番。
李清河一边听,一边用清水在草纸上随意勾勒。他画的并非具体地图,而是一些抽象的线条和符号,仿佛在模拟地气的流动。他的动作流畅自然,不带丝毫烟火气,更像是在随意涂鸦。
片刻后,他停下笔,看着纸上那即将干涸的水迹形成的模糊图案,缓缓道:“依二位所言,贵派练功场地处城西高地,西面临近旧河道残迹,东面百丈外去年新建了官仓。西面水汽残留,遇高地而升,东面新筑官仓,土石沉重,阻隔地脉东流。两相夹击,地气盘旋于练功场低洼处,不得疏泄,日久自然淤塞。此非地脉本身之病,乃外势变化所致。”
他指着纸上几处水迹交汇点:“若想缓解,无需大动干戈。可在场地西北角植三排青竹,引风疏导滞留水汽;东南角开挖一条浅沟,铺设鹅卵石,象征性地引导地气东行,化解官仓压迫之势。日常让弟子多在此二处活动,气血带动,亦可加速气脉流通。假以时日,淤塞自可缓解。”
这一番话,全然是依据赵乾粗略的描述进行的推演,并未涉及任何高深术法,纯粹是基于对山川地势、气息流转的“理”解。没有罗盘测算,没有灵力感应,仅凭口述地形,便直指问题核心,并提出如此简单、甚至有些“儿戏”的化解之法。
赵乾和孙明听得目瞪口呆。他们来时准备了不少说辞,甚至预想了对方可能会施展何种法术来探测,却万万没想到,对方连门都没出,仅凭三言两语,就给出了一个听起来……似乎颇有道理的建议?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。
“你……你此言当真?”赵乾有些难以置信。植竹挖沟?这未免太简单了!
李清河淡然道:“地气之道,在于顺势利导。堵不如疏,贵派练功场乃人力汇聚之阳刚之地,本身便有冲和之能,辅以自然之法,调和外在影响,足矣。若贵派长老不放心,可先小范围试行,观其效果再定。”
他的语气从容不迫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,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道理。这种基于“理”的自信,比任何炫目的法术都更具说服力。
赵乾张了张嘴,还想再问些什么,却发现对方已经将话说尽,再问下去,反而显得自家宗门浅薄无知了。他只好将信将疑地收起那番说辞,抱拳道:“既然如此,多谢李先生指点。我二人定将先生之言,回禀长老。”说完,便带着满腹疑窦和一丝挫败感,匆匆离去。
玄兵阁的人刚走不到一个时辰,又有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裙、气质温婉的女子来访,自称是城中另一中型宗门“妙音宗”的弟子,前来请教一曲古谱中几处音节与灵力运转不谐的难题。这显然又是一次针对李清河是否精通音律、乃至神魂修养的试探。
这一次,李清河并未直接解答,而是请那女子弹奏了有疑问的乐句,闭目聆听片刻后,指出其节奏呼吸与曲谱意境细微不符之处,调整的并非灵力运行,而是演奏者的“心意”与乐曲本身的“神韵”相合。同样是以“理”服人,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对方的试探,反而让那妙音宗弟子若有所悟,恭敬离去。
接连打发走两拨宗门探子,天色已近黄昏。李清河坐在窗边,眉头微蹙。玄兵阁、妙音宗……这些宗门的试探,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青霖城修行势力层面的视野。这既是压力,也或许是机会。通过这些宗门,或许能了解到更多关于赵汝成势力网络的信息。
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。”陈望老掌柜叹息一声,递过一杯清茶,“这些宗门,看似超然,实则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。你如今名声在外,想低调也难了。”
李清河接过茶杯,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,目光透过窗纸,望向郡守府的方向,低声道:“既然风已起,那便乘风而行吧。只是这风……最终会吹向何方?”
他心中清楚,真正的考验,恐怕还在后面。天工坊的态度,以及其他更强大的势力,或许很快就会有所动作。他必须在这纷繁复杂的目光注视下,尽快找到那个能撬动全局的支点。
宗门之眼,已悄然睁开。而这目光背后的意图,是敌是友,犹未可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