斗笠客的话,如同在幽暗的房间里推开了一扇窗,让李清河窥见了一条更为清晰的道路。他的修行,不仅仅是吸纳“红尘气”滋养自身,更要学会“观气”之后,去“理气”。
他开始有意识地将注意力投向更广阔的天地。风雷驿上空的风,不再是单纯的风,在他“观气”的视野里,是或疾或徐、或清或浊的气流交织。它们掠过屋顶,穿过巷陌,带着炊烟的气息、孩童的欢笑、老人的叹息,也偶尔夹杂着争吵的戾气、算计的阴霾。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,构成了小镇独特的“气象”。
李清河尝试去理解这些气的运行。为何镇东头总比西头更显潮湿阴冷?不仅仅是地势,还因为东头居住的多是贫苦人家,愁苦之气积聚,与地势的低洼阴湿相辅相成,形成了滞重的“浊气区”。而学堂所在的位置,因有董先生常年讲学,书香墨韵带着一股清正之气,虽然微弱,却如定海神针,让周遭的气流都平和几分。
他甚至尝试着,在无人注意时,做一些微小的引导。比如,当一阵裹挟着市井喧嚣的浊风吹过,他会下意识地调整呼吸,意念微动,体内那丝暖流随之轻轻流转,仿佛一个无形的引子,试图将那过于混乱的气息稍稍梳理,使其流过时,少几分燥意,多一丝平和。这效果微乎其微,几乎可以忽略不计,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修行。但他乐此不疲,因为他能感觉到,在这种尝试中,他对“气”的理解在加深,自身的气脉也变得更加柔韧、敏锐。
这一日,镇上传开一个消息:镇外三里处的“青苔涧”,最近涧水变得浑浊不堪,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,连涧边的草木都开始发黄枯萎。住在涧边的几户人家更是遭了殃,井水泛味,家人也莫名感到心烦气短。有老人说,怕是惊扰了涧里的“水君”,惹来了祸事。
镇长组织了几个青壮,带着香烛贡品去祭拜,却毫无效果。又请了邻镇一个据说懂些风水的人来看,那人绕着山涧转了几圈,说是地脉出了问题,煞气凝聚,非大法力不能化解,索要重金,镇长一时也筹措不出。
事情就这么僵持着,青苔涧附近的气氛愈发压抑。
李清河也听说了此事。他想起斗笠客说的“体会气的清浊顺逆生灭”,心中一动。这青苔涧的异状,不正是观察和体悟“气”之变化的绝佳机会吗?或许,还能尝试做些什么。
他找了个由头,向董先生告假半日,独自一人来到了青苔涧。
还未靠近,一股混杂着腥膻、腐朽的污浊气息便扑面而来。在他的“观气”视野中,眼前的景象更是惊人:原本山涧应有的清灵水汽和草木生机,此刻被一股浓稠、晦暗、仿佛淤泥般的黑灰色气流所笼罩、侵蚀。这股浊气不仅盘踞在水涧中,还如同活物般,不断向四周弥漫,侵蚀着土地和植被的气机,连空气都显得粘滞沉重。
“好厉害的淤塞……”李清河心中凛然。这比他之前感受过的任何气息都要混乱和具有侵蚀性。周家那方残印的郁结之气与之相比,都算是温和的了。
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涧边,仔细观察。浊气的源头,似乎并非来自水底,而是源自山涧上游某处岩壁的缝隙。他凝神感知,发现那缝隙中不断渗出的浊气,带着一股浓烈的、属于某种死去动物的腥腐味,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、却异常尖锐的“金铁煞气”。
“难道是……”李清河联想到镇上的传闻,说前阵子有猎户在山里射杀了一头罕见的白额大虫(老虎),但尸体却莫名失踪了。莫非那老虎的尸体,恰好被山洪冲到了这岩缝之中,开始腐烂?而那股“金铁煞气”,或许是射杀它的箭镞残留?死兽的怨戾之气,加上金属的煞气,与山涧本身的水土之气冲突交缠,才形成了如此污浊的气场?
这个推测合情合理。问题找到了,但如何化解?
直接清理尸体?以他的能力,根本无法深入那狭窄危险的岩缝。强行驱散浊气?这浊气已然成势,盘根错节,非他这微弱气脉所能撼动。
他想起自己平日里梳理微风浊气的尝试。虽然力量微薄,但原理或许相通。堵不如疏,强行驱散困难,那能否……引导?
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。他盘膝在涧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上坐下,屏息凝神,运转无名口诀。这一次,他不是要吸收周围的“红尘气”,而是全力展开“观气”之能,将心神彻底融入这片被污染的山涧气场之中。
他不再抗拒那股令人不适的浊气,而是尝试去理解它的“情绪”——那是死亡带来的腐朽,是被杀产生的怨怼,是金属带来的尖锐刺痛。他放空自己,让体内的暖流以一种极其包容、平和的频率缓缓波动,如同投入浑浊水潭的一颗清心石子。
起初,毫无反应。浊气依旧狂暴而粘滞。但李清河不急不躁,心神守一,只是持续地散发着那种“理解”与“平和”的意念。他的暖流在这种极致专注下,似乎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,不再仅仅是滋养自身,而是带上了一丝“调和”的属性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一炷香,或许更久。那盘踞的浊气,似乎感知到了这股异样的、与它自身狂暴截然不同的平和气息。就像暴躁的野兽遇到了毫无敌意的安抚,虽然依旧警惕,但那狂乱的流动,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。
就是现在!
李清河意念集中,引导着体内那丝带着“调和”意味的暖流,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,极其轻柔地“搭”在了浊气涌动的一个关键节点上——那是山涧水流自然转折之处。他没有试图去拉扯或推动,只是轻轻地“引导”,将自身平和的气息,如同催化剂一般,注入那浊气与山涧本身水汽交锋的边界。
“嗡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响起。盘踞的浊气猛地一颤,仿佛被某种力量扰动,原本混沌的流动出现了一丝紊乱。紧接着,山涧中那股被压抑已久的、属于活水的清灵之气,似乎抓住了这一丝空隙,开始本能地反抗、冲刷!
“哗啦——”涧水的声音似乎都响亮了一些。
在李清河的“观气”视野中,他看到那浓稠的浊气,开始被山涧自身的水流气息带动,不再是僵持不动,而是缓慢地、顺着水势,向下游移动、稀释!虽然速度很慢,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淤塞感,确实在减轻!
有效!李清河心中振奋,但不敢有丝毫松懈,继续维持着那种微妙的引导状态,如同一个耐心的舵手,在浑浊的激流中,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。
他全神贯注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体内暖流消耗巨大。但他能感觉到,随着浊气的流动稀释,一股清新、充满生机的气息,正从山涧深处、从两岸的泥土中,重新萌发出来,反馈到他的气脉之中。这气息纯净而磅礴,远胜他平日吸收的“红尘气”!
就在李清河感觉即将力竭,准备收回意念稍作休息时——
“咦?”
一声轻咦,突兀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。这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,甚至有一丝凝重。
李清河猛地一惊,心神松懈,那无形的引导瞬间中断。他疲惫地回过头,只见不远处,不知何时,站着三个人。
为首一人,身着月白道袍,面容俊朗,气质出尘,眼神锐利如电,正死死地盯着他,以及他面前那正在缓缓恢复清明的山涧。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,同样气度不凡,显然并非凡人。
这三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,是李清河从未感受过的强大、精纯,如同皓月当空,将他这萤火之光完全笼罩。那是……真正的修仙者!
那月白道袍的年轻人目光从山涧收回,落在李清河身上,眉头微蹙,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:
“方才此地气机异动,浊气流转,是你在捣鬼?你师承何门?用的何种秘法?”
李清河心中剧震。他没想到,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尝试,竟然引来了真正的山上仙师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