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的雨,不像春雨那般羞涩,也不似夏雨那样急骤。它是一场绵长而温润的仪式,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,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湿意里。清晨推开门,陆野迎面撞上的不是寒气,而是一股混着泥土和草木芬芳的湿润空气,凉丝丝地沁入肺腑。院角的桃枝已被雨水洗得愈发娇艳,花瓣上凝着的水珠,映着天光,像撒了把碎钻。
“奶奶!采茶去!”暖宝穿着防水的小雨靴,挎着个小竹篮,头上还戴着个用柳枝编的小草环,冲进屋里就往陆奶奶怀里钻,“老师说谷雨茶是‘雨前茶’,最是鲜嫩,喝了能明目!”她晃着小脑袋,草环上的柳叶簌簌作响,“我要给麦芒弟弟采最嫩的芽尖!”
陆奶奶笑着捏捏她的脸蛋,从门后取出一把小巧的竹制采茶铗:“小宝儿,采茶要‘一叶一芽’,用这个铗子轻轻一夹,别伤了茶树的枝桠。你太姥姥那会儿,谷雨前后,村里家家户户的妇女都上山采茶,山坡上满是歌声。”
“我也要唱歌!”暖宝立刻挎好篮子,挺起小胸脯,“我唱‘春天在哪里呀,春天在哪里’!”
陆野从仓房里扛出犁耙,叶知秋系上厚实的防水围裙走出来,怀里抱着裹红襁褓的麦芒。小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雨的气息,在她怀里蠕动着,小手伸向窗外:“要——听——雨!”
“好。”叶知秋吻了吻他的额头,“等会爸爸把地犁好,咱就在屋檐下支个篷子,让你听个够。”她转头对陆野笑,“昨儿个王铁柱送了新出的玉米种,说谷雨前后,种瓜点豆,最是好时候。”
院外传来“突突”声,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半车农具和肥料驶来:“野子!叶丫头!谷雨有雨,地不旱,咱得抓紧把春播的活计干完!我带了镇上农技站新推广的控释肥,肥效长,省得后期再追肥!”他跳下车,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,“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犁地,他新买的旋耕机,听说比咱这老犁杖快一倍!”
“铁柱哥,那感情好!”陆野接过肥料袋,“去年春旱,咱这地可没少费牛劲。今年有这场透雨,再配上这新家伙什儿,心里踏实多了。”
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,车上码着几袋种子和一卷卷崭新的地膜:“这是抗病虫害的玉米种,还有一部分是咱村合作社试种的甜糯玉米。地膜也带来了,铺上能保墒增温,麦芒秋天就能吃上咱家种的甜玉米!”他冲暖宝挤眼,“小宝儿,叔给你留根最大的玉米棒子,等熟了让你啃个够!”
“我要给麦芒弟弟留!”暖宝立刻举着采茶铗,“让他啃得满脸都是籽!”
雨丝渐密,陆野和王铁柱、李狗蛋下了地。拖拉机牵引着旋耕机在田里轰鸣,黑色的泥土被翻起,像一朵朵湿润的浪花。陆野站在田埂上,看着新翻的泥土,嗅着那股混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,心里充满了踏实感。
“野子,来搭把手!”王铁柱喊道,“这新机器,咱得先试试深浅。”
陆野跳上拖拉机,感受着引擎的震动和泥土的气息,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学开拖拉机的年纪。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,但他的嘴角却高高扬起。
与此同时,陆奶奶带着暖宝在自家的茶园里采茶。茶园依山而建,层层叠叠的茶树在雨雾中泛着翠绿的光。陆奶奶手法娴熟,采茶铗在她手中上下翻飞,不一会儿,竹篮里就铺满了嫩绿的新芽。
“奶奶,我也会了!”暖宝学着奶奶的样子,小心翼翼地夹下一片芽尖,放进篮子里,脸上满是自豪,“这个芽芽,给麦芒弟弟泡茶喝!”
“好。”陆奶奶看着她,眼中满是慈爱,“我们小宝儿采的茶,最是香甜。”她望向山下忙碌的身影,轻声说,“你太姥姥那辈人,就靠着这茶园和几亩薄田过活。那时候,一场透雨比什么都金贵。现在好了,地好了,人也好了,连采茶都轻松多了。”
午后的雨势稍歇,叶知秋在屋檐下支起了塑料布,给麦芒换尿布。暖宝挎着满满一篮子茶叶跑回来,小脸上沾着泥点,却笑得像朵小花儿:“妈妈!茶采好了!给麦芒弟弟泡!”
“好。”叶知秋接过篮子,茶叶的清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,“等会泡了,给奶奶和你爸都尝尝。”
夜里,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全家围坐在炕边,陆奶奶煮了壶新茶,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开来,满屋子都是清雅的香气。暖宝捧着个小茶碗,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:“有点苦,但是很香!”
“那是。”陆野抿了口茶,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夜,“谷雨的雨,润透了土地,也润透了希望。等天晴了,咱们的地也种完了,麦芒也该会扶着墙走路了。”
“我等着那一天。”叶知秋靠在他肩头,“等麦芒会走了,咱带他去茶园,看他姐姐怎么采茶;带他去田埂,看他爸爸怎么犁地。让他从小就知道,咱们的日子,是跟土地分不开的。”
窗外,雨水敲打着窗棂,汇成一首温柔的歌。陆野望着身边的一家老小,又想想山下那片被雨水滋润的土地,忽然明白——
这谷雨的雨,
润的不只是土,
是心,
是梦,
是一代又一代,
对丰收的祈愿,
对未来的,
耕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