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分的风裹着新绿的甜,拂过院角的桃枝。陆野被窗外“啾啾”的鸟鸣唤醒,掀开粗布被角——晨光已爬上窗棂,照得炕头的虎头鞋暖融融的。麦芒在叶知秋怀里扭着小身子,小拳头攥着片桃花瓣,粉嘟嘟的脸蛋蹭得叶知秋颈窝发痒。
“奶奶!春分要竖蛋!”暖宝穿着嫩黄小褂,攥着个生鸡蛋冲进来,“老师说春分这天,鸡蛋能立起来!我要给麦芒弟弟立个最大的!”她踮脚够炕头的红漆盘,被陆奶奶一把按住:“小祖宗,鸡蛋要选新鲜的,壳上还得抹层细盐——你太姥姥那会儿,春分竖蛋图个‘稳当’,说蛋立住了,地里的秧苗就歪不了。”
陆奶奶颤巍巍端来青瓷碗,碗里盛着泡了温水的稻种:“野子,该育秧了。你记着,秧田得选向阳的地,土要松,水要浅,像哄娃娃似的伺候着。”她指了指东墙根的竹匾,“你昨儿个晒的稻种,泡够时辰了,该撒秧田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陆野搓了搓手,从仓房扛出木耙子。秧田早翻松了,黑褐色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,像块刚熨平的绒布。叶知秋系着蓝花围裙跟进来,怀里还抱着麦芒:“育秧讲究‘稀播种,密管理’,我记着你奶奶说的,每平方得撒百八十粒,太密了抢养分,太稀了招虫。”她伸手试了试水温,“这水刚好,不凉不热,秧苗喝了准精神。”
院外传来“突突”声,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半车菜种驶来:“野子!叶丫头!春分送菜,我带了新育的菜秧!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插秧,咱村老话说‘春分不插秧,秋后饿断肠’!”他跳下车,棉手套上沾着草屑,“这菜秧是咱村试验田的新品种,耐寒抗虫,你家菜畦该换换了。”
“铁柱哥,辛苦你了!”陆野接过菜秧,“去年你送的萝卜秧,今冬炖了锅萝卜汤,暖宝喝了三大碗。”
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,车上码着秧苗和竹筐:“这是你家订的秧苗,二十亩地的量。我帮你把秧筐搬到田埂,省得你来回跑。”他冲暖宝挤眼,“小宝儿,叔给你留株番茄秧,等夏天结了果,给你做糖渍番茄!”
“我要给麦芒弟弟留!”暖宝立刻举着菜秧,“让他看着番茄长大!”
陆野和陆奶奶在秧田撒种。稻种混着细泥,均匀地撒在秧床上,像给黑土地绣了层金线。陆奶奶用竹扫帚轻轻扫平:“撒完得盖层薄土,像给娃娃盖被子。等明儿个浇透水,芽儿就钻出来了。”她教暖宝用小木铲盖土,“轻点儿,别压伤了种子。”
暖宝的小手扒拉着泥土:“奶奶,它们会发芽吗?”
“会呀。”陆奶奶笑,“等它们喝饱了水,晒够了太阳,就顶开泥土,长成绿苗苗。到时候,咱的秧田准像块绿毯子。”
日头爬到中天,王铁柱和李狗蛋已在田埂插好秧架。陆野卷起裤脚,下到秧田里:“小宝儿,来帮爸爸分秧苗!”暖宝脱了小布鞋,光脚踩进泥里,小脚丫陷进软泥里,咯咯直笑:“爸爸,泥巴软乎乎的,像!”
“那是。”陆野捏起株秧苗,“等它们长大,就能结出金黄的稻子。到时候,咱能吃新米熬的粥,麦芒也能啃新米饼。”
叶知秋端来姜茶,蹲在田埂上:“喝了这个,驱驱寒。秧田水凉,别冻着。”她望着远处的山,“山尖都绿了,该种玉米了。”
“好。”陆野接过茶碗,“等秧苗长壮实,咱就种玉米。麦芒的玉米地,得施足有机肥,用新犁翻得深深的。”
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。陆野坐在田埂上,看暖宝和王铁柱家狗剩在秧田边玩泥巴。狗剩捏了个泥娃娃,暖宝给它插了根狗尾草:“这是麦芒弟弟!”麦芒在叶知秋怀里蹬着小腿,小手往泥娃娃方向抓:“抓——”
“小宝儿心善。”陆野摸了摸麦芒的小脑袋,“等春天来了,麦芒会走路了,带他来秧田。让他看看,爸爸怎么把种子变成秧苗,把秧苗变成稻子。”
夜里,全家围坐在炕边吃春菜。陆奶奶炒了荠菜豆腐,叶知秋拌了凉拌马齿苋,暖宝举着竖蛋:“看!我的鸡蛋立住了!”麦芒在炕上抓着鸡蛋壳,“咔嚓”咬了一口,吐出蛋黄:“嗯——”
“他喜欢!”叶知秋红了眼眶,“这娃,跟野子小时候一个样,见着吃的就乐。”
陆野给每个人盛了碗春菜汤:“喝了汤,一年都顺顺当当。咱家麦芒,也跟着沾光。”
窗外,月光透过窗棂,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。陆野望着身边的妻女,又看看怀里的麦芒,忽然明白——
这春分的秧,
插的不只是苗,
是希望,
是暖,
是一代又一代,
对土地的虔诚,
对新生的,
耕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