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宵的风裹着残冬的余寒,却吹得檐下的灯笼直晃。清晨推开门,陆野就见院角的积雪已化了半寸,泥土泛着湿润的腥甜,像大地在伸懒腰。陆奶奶踮脚往门楣上挂新做的元宵灯,红绸子扎的兔子灯晃着长耳朵,映得她银白的鬓角发亮:“你太姥姥那会儿,元宵节要挂‘走马灯’,纸糊的驴儿驮着福字,转起来像活的。”
“奶奶,我也要做!”暖宝穿着粉红棉裤,攥着彩纸冲进来,“老师说元宵要做兔子灯,我要给麦芒弟弟做个小的!”她搬来小凳子,踮脚够桌上的剪刀,“爸爸,帮我剪耳朵!”
陆野笑着接过彩纸:“小宝儿的兔子灯,肯定比奶奶的还精神。”他剪刀翻飞,剪出一对长耳朵,“你瞧,这对耳朵会动,等晚上点上蜡烛,准像在蹦跶。”
叶知秋系着蓝花围裙从灶房出来,怀里抱着裹红襁褓的麦芒。小婴儿闻到糯米粉的甜香,小脑袋直往她怀里拱:“妈,咱家今天做元宵?”
“正准备呢。”叶知秋把麦芒放在炕上,“你奶奶泡了江米,我揉了芝麻馅。等会煮了元宵,给狗剩送一碗去。”她转头对陆野笑,“昨儿个王铁柱送了新犁杖,说春耕该准备了,咱家那二十亩地,该翻松了。”
院外传来“突突”声,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半车农具驶来:“野子!叶丫头!元宵送福,我带了新打的犁铧,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试新犁!”他跳下车,棉手套上沾着机油,“这犁杖是县农机站新出的,铁犁头磨得锃亮,翻地准保又快又匀。”
“铁柱哥,辛苦你了!”陆野接过犁杖,“去年你借我的旧犁,翻地时卡了石头,差点把牛累着。”
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,车上码着种子袋和化肥:“这是咱村合作社统购的良种,抗倒伏,产量高。你家玉米地该换种了,我帮你搬两袋过去。”他冲暖宝挤眼,“小宝儿,叔给你留袋甜玉米种,等春天种在院角,秋天给你烤玉米吃!”
“我要种在麦芒弟弟的菜园!”暖宝立刻举着兔子灯,“让他看着玉米长高!”
陆野和陆奶奶在灶房揉元宵。江米面揉得光滑,包进芝麻馅,搓成圆滚滚的小球:“奶奶,这馅香得我直咽口水。”他捏起个元宵,“比去年咱做的还大。”
“那是。”陆奶奶把元宵下进沸水,“你太姥姥揉元宵讲究‘三光’——面光、手光、盆光。就跟过日子似的,利落才好。”她递给暖宝个元宵,“小宝儿,吹吹再吃,别烫着。”
暖宝的小嘴鼓鼓:“奶奶,这元宵比糖还甜!”
“那是。”陆奶奶笑,“元宵的甜,是团圆的甜。”
日头爬到中天,雪彻底化了。三间土坯房飘着元宵香,王铁柱和李狗蛋蹲在台阶上试新犁:“野子,这犁杖轻便,咱村老犁得三人拉,这玩意儿一人就能驾驭!”
“好。”陆野擦了擦犁铧,“等春播时,咱用这新犁翻地,省力气还翻得深,麦芒的玉米地准能长壮实。”
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。陆野坐在门槛上修犁杖,叶知秋端来姜茶:“喝了这个,驱驱寒。”她望着窗外的柳树,轻声说,“柳芽都冒了,春耕该开始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陆野摸着新犁的铁犁头,“去年这时候,咱还在为播种发愁,今年有了新犁,有了良种,心里踏实多了。”
夜里,元宵灯点亮了半个村子。陆家的兔子灯挂在檐下,暖黄的光映着雪化的泥地。王铁柱和李狗蛋带着舞龙队来拜年,龙灯在院子里盘旋,金鳞红须晃得人眼花:“野子!叶丫头!咱村舞龙贺元宵,图个吉利!”
“快坐!”陆野搬来炕桌,“就等你们了。”
舞龙队耍得热闹,暖宝骑在陆野脖子上拍巴掌:“爸爸!龙灯尾巴会摇!”麦芒在炕上蹬着小腿,小手往龙灯方向抓:“抓——”
叶知秋给每个人盛了碗元宵:“吃了元宵,一年都圆圆满满。”
陆野望着身边的妻女,又看看舞龙的乡邻,忽然说:“等春播完,咱带麦芒去地里。让他看看,爸爸怎么用新犁翻地,让他知道,土地有多么神奇,能把种子变成粮食。”
“好。”叶知秋摸着麦芒的小脚丫,“等他会走了,让他跟着爸爸学扶犁,说‘我是小农民’。”
窗外,龙灯的光映红了夜空。陆野望着跳动的灯笼,又摸了摸怀里的小婴儿,忽然明白——
这元宵的灯,照的不是夜,
是春,
是希望,
是一代又一代,
对土地的热望,
对新岁的,
耕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