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钻进厨房时,叶知秋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陶瓮。瓮口的红布被掀开一角,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腊八蒜——翠绿的蒜瓣浸在琥珀色的醋里,像沉在蜜罐里的绿宝石。这是陆野去年腊八节亲手腌的,他说:“秋姐,等小宝会剥蒜了,咱们一起腌,要腌得比去年更脆。”
“妈妈!”暖宝缩在她怀里,鼻尖冻得通红,“我闻到醋香了!”他扒着灶台边,小手指着陶瓮,“爷爷说今天要喝腊八粥,还要腌腊八蒜!”
陆沉舟从菜市场回来,手里提着袋饱满的红枣:“小宝记错了,腊八蒜是腊八节腌的,咱们今天先喝腊八粥。”他将红枣倒在案板上,枣香混着醋香在厨房漫开,“你爸去年腊八,非说要教你腌蒜,结果你把蒜瓣捏碎了,醋溅了你手背,他还笑你‘小馋猫’。”
叶知秋接过枣,指尖触到枣面的褶皱——和陆野去年买的那袋一样,他总说要挑“最胖的枣,煮出来甜”。她记得那天,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,站在灶台前剥蒜:“秋姐,蒜要剥得干净,不然醋会苦。小宝来帮忙,剥一颗奖励颗糖。”结果暖宝剥了半颗就跑开,蒜瓣滚得满地都是,他却蹲在地上一颗颗捡:“别浪费,这是小宝的劳动成果。”
“阿野,”她轻声唤。
“在这儿呢。”陆沉舟从兜里摸出个旧玻璃罐,罐身贴着张便利贴:“给小宝的腊八蒜,等他五岁腌。”他掀开盖子,里面躺着几瓣没剥的蒜,蒜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——是陆野昨天去菜地里现挖的,他说“小宝要亲手剥自己种的蒜,才香”。
暖宝立刻扑过去,踮着脚捏起瓣蒜:“爷爷,我要剥这颗!”他的小手指沾着蒜汁,举到叶知秋面前:“妈妈,我剥干净了!”
“真棒。”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,“等粥煮好了,咱们把这瓣蒜放进去,爸爸说这样粥会更甜。”
砂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冒泡。陆沉舟把泡好的糯米、红豆、莲子倒进去,暖宝趴在灶台边数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一共八样,爸爸说腊八要‘八宝’!”
“对。”叶知秋舀起勺水试温度,“你爸说,水要滚三次,米要泡透,这样煮出来的粥才黏糊糊的,像小宝的脸蛋。”
暖宝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:“妈妈,我想给爸爸盛碗粥!”
“爸爸在天上。”陆沉舟蹲下来,“但我们可以把粥放在窗台上,爸爸会闻到香味的。”
暖宝用力点头。他捧着蓝边瓷碗,踮脚把粥放在窗台的红绸上。风掀起窗纱,粥的热气混着醋香飘出去,像陆野从前端着粥逗他时的模样。
“妈妈,”暖宝指着窗台上的粥,“爸爸能看到吗?”
“能。”叶知秋望着那碗冒热气的腊八粥,“他能闻到枣香,能听见你说话,能知道你很想他。”
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堂屋。暖宝趴在桌上画腊八蒜,陆沉舟在帮他修竹编的蒜臼,叶知秋在擦陆野去年买的青瓷勺——那是陆野说要“用来舀腊八粥,和小宝分着吃”的,可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用。
“妈妈,”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,“我想给爸爸打电话。”
叶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:“爸爸在天上,电话打不通。”
“可是爷爷说,腊八是团圆的日子,爸爸会在碗里等我。”暖宝指着窗台上的粥,“我要对着碗喊,爸爸能听见。”
陆沉舟拿来他的儿童电话,暖宝抱着画纸,一本正经地拨号:“喂?爸爸吗?我是小宝……今天我和爷爷煮了腊八粥,奶奶说你去年腌的腊八蒜最脆……对,我剥了一颗放进去,你闻到了吗?……还有,我今天学了《咏鹅》,老师说‘白毛浮绿水’,可我不是鹅,是爸爸的小暖宝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像一片落在粥里的枣:“爸爸,我想你了……不过我不哭,因为妈妈说,你想我的时候,就变成热气来看我……”
叶知秋靠在门框上,眼泪无声滑落。陆沉舟轻轻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:“他在听。”
暮色渐浓时,暖宝蜷在叶知秋怀里睡着了,瓷碗被他攥在手里,碗沿还沾着点粥渍。陆沉舟替他盖好薄毯,转身时看见窗台上的粥——热气已经散了,却还浮着片枣皮,像陆野从前捏着枣逗他时的模样。
“秋姐,”陆沉舟轻声说,“今年腊八,阿野没赶上。”
“可他来了。”叶知秋指着暖宝手里的碗,“他在这儿,在粥里,在醋里,在每一瓣蒜里。”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,暖宝在睡梦里嘟囔:“爸爸,粥…很甜……”
陆沉舟握住她的手:“是啊,很甜。”
风掀起叶知秋的发梢,带来雪的清冷。她望着窗台上的粥,突然明白——爱从来不是缺席,而是把彼此放进岁月的陶瓮里,让每一个腊八,都泡着新腌的蒜,浮着旧年的香。
就像陆野说的:“秋姐,我们的爱,要腌到蒜都绿了。”
而现在,雪落满院,他们的腊八,正香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