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风裹着桐花香气撞进阁楼时,叶知秋正踮脚够老木箱顶层的红布包。布包解开时,扬起一阵细碎的纸灰——是陆野去年清明亲手糊的纸鸢,竹篾骨架上还沾着半片干了的桐花,像被时光揉皱的云。
“妈妈!”暖宝从楼梯口跑过来,鼻尖沾着墙灰——他正扒着阁楼窗户看麻雀,小手指着飘在院中的纸鸢残骸,“爷爷说那是爸爸去年扎的‘蝴蝶鸢’!”
陆沉舟从厨房端着青瓷碗出来,碗里盛着新腌的糖蒜:“小宝来得巧。你爸去年清明,非要在院里扎纸鸢,说要‘等桐花开时,放给小宝看,比商店的还漂亮’。”他将碗搁在木箱上,“你爸扎了三天,最后只糊了半只,还笑着说‘这是给小宝的“特别款”,飞起来更慢,能多陪我一会儿’。”
叶知秋接过陆沉舟递来的竹篾,指尖轻轻抚过骨架上的毛刺——是陆野去年削竹时,故意留的“小锯齿”,说“这样纸鸢飞起来,风会咬着它,不肯走”。她记得那天,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,蹲在院子里糊纸:“秋姐,纸要刷最薄的糨糊,这样风才能托住它。小宝来帮忙,递张桃花纸。”结果暖宝递了半叠皱巴巴的纸,却被他夸:“小宝选的纸最软,像云朵。”
“阿野,”她轻声唤。
“在这儿呢。”陆沉舟从兜里摸出张旧信纸,摊开在木箱上。信纸边缘浸着茶渍,是陆野用钢笔写的:“纸鸢制作法:竹篾要选三年生的,削成细条,用麻线扎成蝴蝶形。纸用桃花纸,刷糨糊要匀,等太阳晒半日,再画眼睛——要画成小宝的眼睛,圆溜溜的。”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,翅膀上还标着“小宝专属”。
暖宝凑过去,踮着脚读信纸:“妈妈,爸爸说要画我的眼睛!”他的小手指着信纸上的“眼睛”二字,“我要给纸鸢装颗玻璃珠当眼睛!”
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。院中的老桐树下,躺着半只褪色的纸鸢——是陆野去年清明放的,线断了,蝴蝶翅膀挂在枝桠上,被风刮得翻来翻去。她记得那天,陆野举着线轴跑,暖宝追在后面喊“爸爸等等我”,结果线断了,纸鸢打着旋儿飞上天,他仰着头笑:“小宝,你看!爸爸的纸鸢飞上天了,它会去找春天!”
“爷爷,”暖宝突然拽了拽陆沉舟的裤腿,“我要帮爸爸修纸鸢!”
“慢点儿。”陆沉舟扶着他的小手,“你爸当年修纸鸢,总说‘要像哄小娃娃似的,轻着点儿粘’。”他将竹篾递到暖宝手心,“像爸爸那样,把断的地方对齐,用麻线缠紧。”
暖宝的小手沾着糨糊,认真地粘着竹篾。他的手指比去年长了些,却还是笨拙地多缠了两圈,麻线在竹篾上结成个小疙瘩——像陆野去年糊纸时,故意打的“小蝴蝶结”。他粘好最后一段,举着纸鸢喊:“妈妈,爸爸的纸鸢修好了!”
“对。”叶知秋接过纸鸢,指尖触到竹篾的温度——和陆野去年削竹时,掌心的温度一个样。那时他举着竹篾笑:“秋姐,这竹篾要削得比小宝的手腕还细,这样纸鸢才飞得高。”结果暖宝踮着脚摸竹篾,被刀尖划了道小口子,他却用嘴吸了吸伤口:“小馋猫,别碰刀,爸爸给你吹吹。”
“妈妈,”暖宝突然抬头,“爸爸的纸鸢眼睛呢?”
叶知秋从抽屉里拿出颗玻璃珠——是陆野去年清明买的,说“要挑最圆的,像小宝的眼睛”。她帮暖宝把玻璃珠粘在纸鸢翅膀上,珠子在阳光下闪着光,像滴凝固的春水。“这样,纸鸢就有小宝的眼睛了。”
“对!”暖宝拍着手笑,“爸爸说过,小宝的眼睛最亮,纸鸢飞起来,大家都能看见!”
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子。叶知秋握着线轴,暖宝踮着脚举着纸鸢,陆沉舟扶着竹篙站在台阶上。风掀起纸鸢的翅膀,玻璃珠“叮咚”作响,像陆野从前哼的那首跑调的《春天在哪里》。
“放——”陆沉舟轻声说。
叶知秋松开线轴。纸鸢摇摇晃晃升上天空,蝴蝶翅膀上的桐花标本被风掀起,露出底下未干的糨糊——是陆野去年糊纸时,故意留的“小记号”。暖宝追着纸鸢跑,小裙子沾了草屑,发梢沾着桐花,像只扑棱棱的小蝴蝶:“爸爸,纸鸢飞起来了!它看见我了!”
“阿野,”叶知秋望着纸鸢,声音轻得像风,“小宝在喊你。”
“他喊了。”陆沉舟的手轻轻覆在她手背,“他说,纸鸢飞得比去年还高。”
纸鸢越飞越高,渐渐变成蓝天上的一个小点。暖宝跑累了,蹲在台阶上喘气,鼻尖沾着草屑:“妈妈,爸爸的纸鸢会不会累?”
“不会。”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,“它在天上飞,看我们呢。”
陆沉舟从兜里掏出块桂花糖,塞进暖宝手里:“你爸去年说,纸鸢飞累了,要吃颗糖,这样才有力气继续飞。”
暖宝含着糖,皱着眉头笑:“嗯!甜!像爸爸的糖!”
风掀起叶知秋的发梢,带来桐花的甜香。她望着纸鸢消失的方向,突然明白——有些爱,从来不会因为距离而消散;有些牵挂,反而会在风里飘得更远、更久。
就像陆野曾经说过的那样:“秋姐,我们的爱,要像这纸鸢一样,无论飞多高,都永远系着彼此的心。”
而现在,暮春的风里,纸鸢仍在云端摇晃,像陆野从未离开的目光。叶知秋牵起暖宝的手,转身走向屋檐下——那里挂着陆野去年扎的另一只纸鸢,翅膀上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,一个是他,一个是她,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不点儿,是暖宝。
“妈妈,”暖宝指着纸鸢,“那是爸爸、妈妈和我!”
“对。”叶知秋笑着点头,“那是我们的春天,永远不会飞走。”
陆沉舟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们的肩。三人望着天上的纸鸢,听着风里的桐花香,在暮春的光影里,把未送出的春天,重新系回了彼此的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