侧房内的蒋仁峥将堂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,尤其是石凤缧那最后的警告让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。
这道场行事,果真霸道,要是真不行,大不了把余下家产变卖,去南方一带没有道场的地方重新开始,只是……
就在思考这件事行不行,他便听到石凤缧声音再次传来。
“既然诸位已无异议,蒋里正,便劳烦你即刻通知村里各家各户,按户籍名册,所有登记在册且符合分田条件者,一律前来祠堂前空地集合。今日,便当着所有人的面,抓阄分地!”
蒋里正哪还敢有半分犹豫,连忙迭声应和:“好好好!石同道放心,小老儿这就去敲锣,保准一户不落,全都叫来!”
锣声哐哐作响,伴随着里正和村老们的高声吆喝,要分地的消息迅速传遍王家村的每个角落。
村民们无论正在做什么,都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,脸上带着激动与期盼,涌向村子中心的祠堂前空地。
分地!这可是天大的事!
哪里还顾得上严寒,有衣服的紧紧裹着,没有衣服的干脆裹着破旧的棉被,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涌来,生怕来迟了,好地就被别人分走了。
雪恰好停了,被积云埋藏许久的太阳终于出来了,金灿灿的阳光普照汉中大地,也照亮了祠堂前空地上每一张殷切的面庞。
空地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,男女老少皆有,嗡嗡的议论声汇聚成一片。
“真的要分地了?不是做梦吧?”
“听说是按人头分,女人也算!”
“俺家五口人,岂不是能分五亩水田?天奶奶……”
“不知能分到哪块地,要是河湾那块上田就好了……”
“想得美!能分到中田就烧高香了!”
石凤缧带着吏员和护道军战士早已等候在此。一张长桌摆开,上面放着几个密封的盒子,里面便是写着田地块号、面积的阄纸。
石凤缧站上一处稍高的石阶,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被寒风冻得发红却又写满渴望的脸孔,朗声开口,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。
“乡亲们!静一静!今日召集大家前来,所为之事,想必各位都已知晓——奉道场之令,按户籍人头,公平分配田亩!”
人群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,屏息凝神。
“田地有好有孬,自古皆然。为求最大公平,此次分地,参照旧明的三等九则之制,再结合咱本地实际情况,将村中所有田地重新勘验,划分为上、中、下三等!”
“具体分法,以中田一亩为标准。若抽到下田,则根据其贫瘠程度,酌情多分几分;若抽到上田,则相应少分几分。总之一条,务求使各家最终所得田地的实际产出价值,大致相当!”
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考虑到咱汉中多山,水田尤为珍贵,此次分田,每人先分得水田一亩!此外,再根据各村实际情况,搭配几分旱地,用以种植桑麻、蔬菜或其他耐旱作物,以补家用,增些活钱!”
底下顿时响起一阵抑制不住的兴奋骚动。
一亩水田!还有旱地!
这对于许多原本一无所有的佃户来说,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有老者激动地对身边人道:“道场…道场这是来真的啊!还分了等级,想了这么细致的法子来求公平……真是……真是开了眼界了……”
“也不知道这一亩地够不够家里吃,万一天公不给力,这一年收成不好,地不让卖的,那全家依旧得饿肚子啊!”
“就是就是,你说的这有道理啊!道场的地又换不到粮钱,那一家子人可咋办?”
石凤缧听到了议论,提高声音回复道:“诸位或许担心地少产出不够。还请放心!”
“道场工部天机院已在大力改良粮种,虽一时或许比不上传说中仙界的产量,但绝对远胜旧时的种子!加上新研制的肥田之法,只要大家肯用心耕种,产出绝不会低!”
“更不必担忧天时旱涝,道场麾下各地皆设有钦天使监测风云,必要时可请灵兽调节雨旱,必保风调雨顺,足以让大家吃饱穿暖,年年有余!”
这番话给众人喂下一颗定心丸,眼中的担忧被炽热的期待所取代。
“现在,开始抓阄!叫到名字的户主,带着家中登记在册的人口上前,从这盒子中,抽取你们家的田号!”
石凤缧一挥手,一名吏员展开户籍册,开始大声点名。
“柳春儿家!”
一个衣着褴衫的中年妇女面色忐忑,被身旁丈夫拉着上前。
“你这婆娘,叫你呢!走快点!”丈夫不耐烦的催促着。
在众人注视下,妇女的手有些发抖,在盒子里摸索了好一会儿,才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条。
吏员接过,展开,大声唱喏:“柳春儿家,计两口人,分得中田两块,共两亩,下等旱地四分。地块号,丙字区七号、戊字区十二号!”
唱喏声落,旁边早有户部吏员示意柳春儿夫妇递上他们的星灵子简。
只见那玉镯脱离他们手腕,瞬间变成一块玉牌,被吏员拿起,在青圭鉴上轻轻一贴,光芒微闪,田亩信息便已录入登记完毕。
玉简给回,代表着他们名下已有了一人一亩田、两分旱地的恒产。
柳春儿夫妇捧着沉甸甸的玉简,手抖得更厉害了,眼圈一红,竟当场就要跪下磕头,被旁边的吏员赶紧扶住。
“登记完毕,下一个!张狗蛋。”
……
抓阄过程有序地进行着。
有人抽到上田,喜笑颜开;有人抽到下田,略有失望,但算算多出来的几分地,也觉得公平,并无怨言。
整个祠堂前的气氛热烈非凡。
蒋仁峥挤在人群边缘,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。
他已经许久未曾在这片土地上,看到如此充满生气的鲜活面孔了。
如果不是分的他家的地就更好了。
他也是个读书人,有着举人功名,蒋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,是一代代勤俭积累才发展到今日。
年少时也曾心怀天下,只是见惯了官场的倾轧与吃人,最终心灰意冷,辞官回乡经营家业。
在官场和生意场上,他见多了尔虞我诈、巧取豪夺,此刻见到这些乡民淳朴的喜悦,心中难免有所触动。
只是这看似美好的景象,又能维持多久呢?
他心中冷笑,旧明若是贪婪粗暴的饿狼,那这道场,怕是更懂得细嚼慢咽的猛虎。
驱走了狼,来了虎,不过是换了个主子,换了套剥削的法子罢了。
本质有什么区别呢?
还不都是一样的,都在吃人。
今日百姓因分地而欢天喜地,来日可能为新的盘剥又哭天抢地。
他捧着温热的手炉,手指紧紧攥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