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焰熄灭第三日,宫墙上那触目惊心的血字悄然褪去,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。
然而,沈青梧的双眼却依旧能看到文字渗血,仿佛那一场大火留下的痕迹不仅仅在文渊阁的废墟上,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。
她独坐于冷宫残院之中,周围是破败的景象,冷风呼啸而过,带起几片残叶。
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枚玉锁,这是她前世作为赶尸人学徒时的地府信物,不知为何如今竟出现在了萧玄策的手中。
玉锁温润的触感让她陷入了沉思,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那些生死边缘的挣扎,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苦,都在这一刻清晰起来。
就在这时,烬瞳低声走了过来,黑袍猎猎作响。
他单膝跪地,声音低沉而恭敬地禀报:“文渊余烬中浮出九千命纸,每一张都写着你的名字,背面是‘祭判’二字。”沈青梧闻言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抹冷笑。
她心中已然明了,这是有人想要将她当成祭品,想要借这所谓的“祭判”来铲除她。
但他们却不知道,在她眼中,这祭坛也能成为刑台。
她缓缓站起身来,将金钗插入发髻深处,眸光沉静如渊,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。
她轻声说道:“让他们布阵,我要亲眼看看,是谁在替天行道。”说罢,她便迈开脚步,朝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。
金銮殿前,百名宦官在夜色中忙碌着。
他们连夜铺设着黑石地砖,每一块地砖上都刻满了倒写的律文,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。
在广场的中央,立着一座无字碑,正是那神秘的“万魂碑”。
石言的声音在风中若有若无地传来:“月圆之夜,魂镜照心,命纸燃尽时,便是你开口认罪之刻。”
与此同时,四罪残党也在悄然集结。
阴炉余烬被藏于丹墀之下,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致命的火焰;骨镜碎片嵌入檐角,闪烁着阴森的光芒;律刑残卷被封于梁柱,似乎封印着无数的秘密;而那些写着沈青梧名字的命纸,则被制成灯笼悬满宫道,远远望去,如同一片诡异的血光。
无面人现身于夜雾之中,周围黑雾翻涌,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。
万声齐吼从黑雾中传来:“沈青梧!你判万人生死,可敢直面自身之罪?!”那声音充满了挑衅和怨恨,仿佛要将沈青梧彻底吞噬。
沈青梧踏入金銮殿广场,白衣胜雪,在这阴森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。
她身后仅跟着烬瞳一人,却丝毫不显畏惧。
她不避不让,径直朝着碑心走去,每一步都坚定而沉稳,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的无畏。
她伸手触碰万魂碑,刹那间,碑中浮现出无数冤魂的面容。
这些冤魂皆是她曾审判过的恶人,此刻却哭嚎着控诉:“你夺我轮回!你断我来世!”那声音凄惨而恐怖,仿佛要将她的心智彻底摧毁。
沈青梧闭目沉思,以魂契同感回溯。
她的灵魂仿佛穿越了时空,回到了那些审判的瞬间。
终于,她看清了真相:这些魂魄并非无辜,而是被“墨渊”以画入阵,篡改了记忆,伪造了冤情。
他们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,是谎言的傀儡。
她缓缓睁开眼,冷声道:“你们不是亡魂,是谎言的傀儡。”随即,她咬破舌尖,喷出一口含银焰的血雾,洒向碑面。
那血雾如同燃烧的火焰,带着强大的力量。
虚假影像应声碎裂,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。
然而,沈青梧的反击并没有让局势就此平息。
无面人在一旁怒目而视,他的身体周围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,仿佛在积蓄着强大的力量。
他似乎已经被沈青梧的反抗激怒,一场更加激烈的冲突即将爆发…… 银焰逆冲九霄的刹那,整座皇宫仿佛被撕裂。
九千面阴镜在沈青梧掌心血滴落碑基的一瞬,齐齐震颤,镜面扭曲如水波荡漾,映出的画面不再是她冷眼断案、银火焚魂的“暴行”,而是崩裂成蛛网般的裂痕,一道道炸开,如同天罚降世。
无面人怒吼如雷:“你竟敢以生字逆命?!”黑雾翻涌中,他的身形剧烈震荡,仿佛与这万魂碑同频共振,每一寸存在都因沈青梧的反击而痛苦抽搐。
哭钟第三响尚未散尽,却被那冲天银焰硬生生截断,余音戛然而止,宛如天地屏息。
风停了,火静了,连百姓的哭嚎也凝固在喉间。
唯有沈青梧,白衣染血,长发猎猎,立于龟裂的碑前,像一尊从地狱归来审判人间的神只。
她缓缓低头,看着自己掌心仍在滴血的伤口,嘴角竟扬起一丝讥讽的笑:“你们用冤魂造势,拿律法压我,可曾想过——真正的判官,从不惧认罪?”
她声音不高,却穿透层层阴霾,直抵人心。
“我杀过人。”她一字一顿,清晰无比,“我烧过契,斩过命,剜过伪善者的舌,锁过贪官污吏的魂。我不否认,也不逃避。”她抬起眼,目光如刀,扫过虚空中的无面人,“但你说我违天?呵……若天理只护恶人,只容虚伪,那这天——不敬也罢!”
话音落下,她胸口的生字印记骤然炽亮,如同初升之日,银焰自她血脉中奔涌而出,顺着指尖流入万魂碑基。
整座石碑开始低鸣,仿佛沉睡万年的巨兽苏醒,碑体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,皆由无数微小的名字组成——那是她曾超度过的亡魂之名,此刻自发浮现,为她作证。
石言的声音终于不再飘渺,而是一字一句,响彻夜空:“代罪之门,开启。”
就在此时,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爬上沈青梧脊背。
她跪了下去,双膝触地,动作庄重如祭礼。
她面对万魂碑,声音沉稳如铁:“我可以认罪……但不是因为你们逼我。”她仰头望向圆满月轮,眸光清澈而决绝,“我是判官,所以我认——我罪在执契,越界裁决,代天地行罚。”
鲜血顺着她五指蜿蜒而下,渗入碑缝。
整座碑体共鸣加剧,地底深处传来锁链断裂般的轰鸣。
远处,一只通体透明、薄翼如纱的蜉蝣悄然从碑隙飞出,轻盈落在她肩头,微微颤动。
忘蜉现形。
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脑中忽然闪过一片空白——那本该记得的、母亲温柔的手抚过她发丝的画面,那句“青梧七岁,始诵《礼记》”的私语,竟如烟云消散,再也抓不住。
沈青梧跪姿未动,但身体已微微颤抖。
她刚说出“我认罪”,便觉脑中一空——儿时母亲教她读《礼记》的画面突然消失,连“沈青梧”这个名字,都仿佛在舌尖上变得陌生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