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穿廊,吹得铜铃轻响。
沈青梧睁眼的瞬间,梦中火坛的余温仍灼在掌心。
那抹凤血如焰跳动,映出地底巨门上的四个字——冥途归墟。
三夜了,每夜皆是同样的梦,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,黑袍人的面目却始终隐在烟雾之后。
她不是在回忆,而是在被某种力量唤醒。
她缓缓坐起,指尖抚过心口。
第五道冰裂纹已愈合,玉光流转,右臂金纹隐隐发烫,似有血脉在皮下奔涌如河。
断簪静静躺在枕下,簪身符文微闪,仿佛刚完成某种不可见的仪式。
她掀开锦被,赤足落地,寒意自足心直窜脊背。
案上摊着一幅泛黄的地图——太庙地基图。
她昨夜并未取用,却已悄然铺开。
而最令人惊心的是,图中“禁匣室”所在,竟被一道蜿蜒血纹圈出,那血纹未干,泛着幽光,如同活物在缓缓呼吸。
她凝视良久,忽然冷笑:“终于,开始动了。”
门外轻叩三声,影七的声音压得极低:“婕妤,守烛局残党昨夜秘密调动,禁匣室守卫换防,新来的十二人,全是钦天监旧部,三年前随老监正被贬出京的那批人。”
沈青梧指尖一挑,断簪跃入掌心,簪尖轻点地图血圈:“他们藏的不是遗诏,是凤血玉匣。”
影七一震:“可圣上登基时,钦天监呈报‘凤血封匣,永镇太庙’,天下皆知。”
“天下皆知?”她冷笑更甚,“所以他们才敢用假匣骗过所有人,真匣却一直藏在禁匣室,借地脉阴气温养,等一个能开启它的人。”
她眸光骤冷:“母亲当年,根本没把凤血封进去。”
影七不敢接话,只低头:“素纱已潜入地底,正在探查。”
沈青梧闭目,识海中“梦门”悄然开启,十五息光阴如沙漏倒流。
她看见地底深处,一道幽蓝血阵仍在运转,阵纹由人血绘就,千年不灭,阵心插着半截断簪,簪身刻着沈氏古印,正是母亲当年所用之物。
画面一闪,素纱的声音在她识海响起:“禁匣室无匣,唯有血符阵未熄,阵心断簪尚存,属下已取回。”
不多时,素纱自窗隙滑入,黑雾散去,掌心托着那半截断簪。
簪身残缺,却仍透出一股沉肃威压,仿佛它不属于人间。
沈青梧伸手接过,右臂金纹骤然灼亮,她以金纹覆上断簪,刹那间,簪身浮现一行血字,字迹熟悉至极——
“血不归匣,门不得闭。”
她瞳孔微缩,心口猛地一紧。
原来如此。
母亲当年并未真正封印冥门,而是以自身断簪为锁,将凤血之力分流至地脉三十六脉眼,借天下阴气延缓冥门崩塌。
那一匣凤血,根本不是用来献祭续命,而是封印钥匙。
而守烛局——这个百年前由沈氏创立、后被皇权篡夺的阴司机构,早已背叛契约,妄图以“人祭续命”之法,重开冥途,换取帝王长生。
可他们忘了,判官之血,不可夺;冥契之钥,唯嫡能启。
“他们以为,判官是能炼出来的?”沈青梧低笑,笑声里没有温度,只有森然杀意,“用九百童骨炼‘活契阵’?拿我的血脉重塑神魂?”
影七低声道:“北境巫族已动身,三日内将至京郊。守烛局残党欲在太庙地底布阵,以活祭引动血脉共鸣,强行抽取您的精魂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来。”她缓缓站起,断簪在指尖轻旋,“我正好,替母亲清算这笔旧账。”
她转身走向御花园方向,声音冷如霜刃:“素纱,将这断簪,插入地心井旧址。”
素纱一怔:“可那井早已封死百年,传说是前朝帝后合葬时镇魂所用,阴气极重,常人靠近即疯。”
“正因如此,”沈青梧眸光如刀,“它才是地脉三十六眼之一,母亲当年布阵,第一眼便落在此处。”
她顿了顿,抬手抚过心口,那里玉光微闪,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。
“我要召她出来。”
素纱不再多言,领命而去。
影七低声道:“婕妤,此举极险。若地脉反噬,您刚愈合的冰裂纹可能再崩。”
“我若怕死,就不会从祖坟走回来。”她望向乾清宫方向,眼神幽深,“萧玄策昨夜惊醒,掌心灼痕跳动,他已感知到‘契喉’的警示。他知道有变,却不知变在何处。等他查清前因,我已经……把门关上了。”
风起,她衣袖翻飞,眸中金光一闪而逝。
三十六道残魂已归,断簪重燃,冥途律令在她血脉中低语。
而母亲留下的谜题,终于露出一角——
那玉匣中的凤血,从来就不在匣中。
它在血里。
在她的心口。
当夜,御花园死寂如墓。
沈青梧立于地心井旧址前,脚下青石早已风化,裂纹如蛛网蔓延。
她手中断簪轻颤,仿佛感应到地底深处某种呼唤。
她缓缓盘膝而坐,断簪尖端,轻轻抵住心口。
当夜,御花园死寂如墓。
风停了,连铜铃都哑了声。
天地仿佛被抽走了呼吸,唯有一线幽光自地心井裂纹中缓缓渗出,如血丝般缠绕上沈青梧的足踝。
她盘膝而坐,指尖轻抚断簪,那簪身早已不再冰冷——它在搏动,如同有心跳从远古传来,与她心口的金纹共振。
她闭目,识海翻涌。
梦门再度开启,十五息光阴逆流成河。
这一次,她不再被动窥视,而是主动踏入那片被封印的记忆深渊。
她看见百年前的沈氏女官们跪于冥门前,以血画阵,以魂为引,将凤血之力分流至三十六地脉眼。
她们不是在封印,是在维系——维系一道本不该存在于人间的门,一道连接幽冥与阳世的冥途归墟。
“原来……你们早知道会崩。”她喃喃。
指尖一颤,断簪缓缓抬起,尖端抵住心口。
没有犹豫,没有迟疑,只有一抹决绝如霜刃落雪。
噗——
簪尖破皮,金纹骤燃,心口玉光炸裂如星火迸溅。
一滴血,自她心尖沁出,殷红中泛着淡淡金芒,仿佛融了星火的赤铜。
那血珠悬于簪尖,不坠,不散,竟在夜风中凝成一道微小的符文,烙着沈氏古印。
她抬手,轻轻一弹。
血珠坠入井中。
刹那间,万籁俱寂。
下一瞬,井底轰然炸开一道血色虚影!
那是一位女子,黑袍覆身,凤纹隐现,手持玉匣,立于虚空中一扇巨门之前。
门上四个古字缓缓浮现:冥途归墟。
她面容模糊,却让沈青梧浑身剧震——那是她娘亲的轮廓,是她幼时在祖坟石碑上无数次描摹过的脸。
“青梧。”虚影开口,声音如风穿骨,却带着血脉深处的熟悉,“凤血非为活人延寿,而是为死人——开门。”
沈青梧瞳孔骤缩。
开门?
不是封印?不是镇压?而是……开启?
“你父族以龙气镇国,我族以凤血衡冥。”虚影低语,玉匣微启,一道幽光射出,直入沈青梧识海,“今日,该你执契了。”
话音未落,虚影消散,玉匣化作一道流光,没入她眉心。
识海轰然震荡,仿佛有千钟齐鸣,万魂低诵。
而就在这混乱深处,一道声音缓缓响起——
“承血者,可开冥门,可断龙契。”
那声音不是从外而来,而是自她血脉中苏醒,如千人共语,如万魂齐誓。
是“契喉”,是地府最古老的律令之音,只对沈氏嫡脉开口。
她猛地睁眼,冷汗浸透后背。
心口的伤口已愈合,金纹却仍在跳动,仿佛有某种更古老的力量正在她体内苏醒。
她低头,手中断簪已不见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柄短刃。
刃长七寸,通体漆黑如墨,却在月光下泛着幽金冷光。
刃身铭一古篆——衡。
她指尖轻抚锋锋,寒意刺骨,却让她心神清明。
“原来娘留给我的,从来不是命,是刀。”她低语,唇角勾起一抹冷笑,“一把,斩断生死契约的刀。”
话音落,太庙地底,禁匣室。
血符阵骤然熄灭。
十二名钦天监旧部惊骇后退,只见阵心地面裂开一道细缝,幽光自缝隙中渗出,如蛇信舔舐空气。
那光不暖,不亮,却让人心头剧颤,仿佛有某种沉睡万年的存在,终于察觉了刀锋的出鞘。
与此同时,御花园中,沈青梧缓缓起身,短刃收入袖中。
她望向太庙方向,眸光如刀。
“你们想用我的血重启判官?”她轻笑,“可你们忘了——真正的判官,从不需要被‘炼’出来。”
风再起,卷起她衣袂翻飞。
她转身欲走,忽听墙外一声闷响,紧接着,影七的身影破空而来,肩头染血,手中提着一具黑袍身影,那人面罩已碎,露出一张苍白扭曲的脸。
“婕妤。”影七单膝跪地,声音沙哑,“守烛局祭司,活捉。”
沈青梧脚步未停,只淡淡道:“带下去。”
可就在她抬步刹那,那祭司忽然抬头,眼中竟无恐惧,只有一丝诡异的笑。
“你以为……我们是要重启判官?”他嘶声低语,嘴角溢血,“不……我们是要……转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