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青梧没回头,她能听见素纱广袖掠过宫墙的声响,像夜鸟振翅。\"查过了,近七日有七名低阶宫女称'梦魇'请过安魂香。\"素纱递来一卷黄纸,\"最巧的是,她们都住在储秀宫后巷的偏房,窗棂正对着乾清宫前那盏灯的旧址。\"
沈青梧接过纸卷,指尖刚触到纸面便皱起眉——黄纸上浸着若有若无的阴气,像被泡过冥河的水。
她抬眼望了望储秀宫方向,那里的宫灯在风里晃,投下的影子竟有些扭曲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灯影里蠕动。
\"梦门。\"她轻声道。
素纱立刻退后半步,垂首时发间银铃轻响:\"属下设障,不会有人察觉。\"
沈青梧闭了眼。
识海深处那扇朱漆门\"吱呀\"一声开了,阴司特有的冷雾漫出来,裹着她的意识往储秀宫后巷飘去。
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侵入活人的梦境——从前只超度亡魂,此刻要探活人的执念,冥途在识海翻涌,心口的冰裂纹跟着发烫,像被烙铁烙着。
第一个梦是个圆脸小宫女。
她跪在虚空中,面前排着七盏血灯,灯芯是人的发丝。\"灯要亮......\"她哭着扯自己的辫子,\"我们该燃了......\"
第二个梦是个瘦高的,同样的场景,同样的话。
第三个、第四个......七人梦境重叠,血灯从七盏变成百盏,映得虚空里的雾气都是红的。
沈青梧的意识在雾里站定,指尖凝出霜刃——这不是普通的梦魇,是有人在借梦种契。
\"不是灯不死,是人心不愿它死。\"
烬娘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。
沈青梧转身,看见那团半透明的魂体正飘在血灯旁,她的面容已模糊得像团水,却仍能看清眼底的焦急:\"守烛局的符阵毁了,可'献祭换安'的念头早扎进这些人骨头里。
她们觉得,只要有人当灯油,主子就能多看她们一眼,宫墙就能少点血腥气......\"
\"蠢。\"沈青梧低骂一声,霜刃在掌心转了个圈,将七人的梦语原样刻进刃身。
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阳气正顺着霜刃往外渗,可此刻顾不上——灯契换了皮,从明处的灯油变成暗处的人心,这比之前更难断。
\"素纱。\"她睁眼时,额角已渗出冷汗,\"查近三日自尽的宫婢,重点看死状。\"
素纱应了声,广袖翻起时带起一阵风,卷走了地上那片碎瓷。
沈青梧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。
\"她们......抢着点灯?\"
脂翁被两个暗卫架着拖过来,他的眼睛瞪得滚圆,嘴角挂着涎水,\"不配的也想当灯娘?\"他突然挣开暗卫的手,踉跄着扑向停在廊下的棺木,指甲在棺盖上抓出刺耳的声响,\"你们听!
它们在唱——'燃我残躯,照君归途'!\"
沈青梧心口一紧。
她闭了眼,冥途在脚下展开,像张漆黑的网。
风声里果然浮起若有若无的歌谣,调子又低又哑,像无数人挤在喉咙里哼:\"燃我残躯,照君归途;灯芯不灭,魂归无途......\"
\"守烛局的祭词。\"她猛地睁眼,\"这曲子早该随守烛局一起埋了。\"
\"是那些魂在唱。\"烬娘的声音从她袖中飘出来,\"它们被困在宫里太久,只记得最后那点念头。\"
沈青梧攥紧霜刃。
她转身时,月光在发间银饰上碎成星子,\"去冷宫夹壁。\"
冷宫夹壁的砖缝里还渗着霉味。
沈青梧摸黑走到最深处,指尖刚触到墙,就顿住了——原来的残符被新炭覆盖,画着一座倒悬的灯阵,阵心是张模糊的脸,却让她一眼认出那是自己。
\"有人想让你回来。\"烬娘的魂体贴在墙上,\"不是敌人,是那些......等着被你点亮的魂。\"
沈青梧伸手触碰那炭画,炭粉簌簌落在她掌心。
她忽然笑了,笑得极冷:\"三百冤魂里,总有些不信轮回的。
他们觉得,只要我当灯芯,就能替他们照一条明路。\"她低头看自己心口,冰裂纹正顺着锁骨往颈后爬,\"可他们不知道,我若成了灯,谁来断这该死的契?\"
是夜,婕妤宫的门窗都被素纱用符纸封了。
沈青梧坐在香案前,掌心的青铜金钗划开一道血口,\"赦\"字在血里慢慢显形。
她将金钗插在案上,看鲜血顺着金钗滴进面前的青铜灯——这是她前世当赶尸人时用的引魂灯,此刻却要用来断执念。
识海的朱漆门再次打开,这次是她主动坠了进去。
血灯林立的梦境里,百魂正跪在地上。
他们看见她,像看见救命的光,齐声低呼:\"判官,点我们。\"
沈青梧站在阵心,抬手点燃\"赦\"字灯。
赤金的火焰没有照向血灯,反而映亮了她心口的冰裂纹:\"你们要的不是光,是替死。\"她的声音混着冥途的轰鸣,震得血灯摇晃,\"我若燃了,谁来替你们审那些害你们的人?
谁来断这吃人的灯契?\"
百魂静了。有老嬷嬷的魂体颤抖着开口:\"我们怕黑......\"
\"怕黑就去轮回。\"沈青梧的霜刃指向天际,\"阴司有忘川,有孟婆汤,你们要的光,在阳间,在来生。\"她转身看向素纱捧着的\"守灯总簿\"残页,逐页翻着唱名:\"丙三,癸八,无籍九......柳婆子。\"
每念一个名字,对应的魂体便发出一声轻颤。
最后一个\"柳婆子\"落下时,百魂突然齐齐叩首,他们的身影开始变淡,像春雪遇了暖阳:\"谢判官,我等......愿归。\"
沈青梧感觉识海的\"梦门\"在震颤,有清风从门后吹来,带着轮回的气息。
她的指尖已经发白,心口的冰裂纹却不再爬动,反而淡了些——这是消耗阳寿后的反噬暂缓,说明执念真的断了。
\"青主!\"
影七的声音从宫外传来。
沈青梧睁眼,看见他站在院门口,怀里抱着个褪色的襁褓。
那是他母亲留下的,从前总冷得像块冰,此刻却泛着温温的热。
\"方才风里有声音。\"影七喉结动了动,\"她说'七儿,灯灭了,心还亮着'。\"
沈青梧笑了。
她起身时,案上的引魂灯突然爆出一朵灯花,映得满室暖黄。
三日后,素纱来报:\"宫中再无血灯自燃。\"
沈青梧望着窗外的宫墙,那里的影子不再扭曲。
她摸了摸腕间的黑纹——这次,它真的退到了手背。
可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
宫墙深处,有双眼睛正盯着婕妤宫的方向。
萧玄策放下手中的星图,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青灯。
婕妤宫方位的青光比往日更亮,像颗淬了火的星子。
\"传旨。\"他低笑一声,\"着尚食局送盏新茶,要......能醒神的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