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够了。”她喉间溢出沙哑的气音,魂识却顺着血线逆流而上。
丹炉的铁壁在她意识里逐渐透明,先是看见裴怀瑾苍白的指尖蘸着人血画符,朱砂笔在石壁上勾出扭曲的咒文;再是石媪佝偻着背,捧着装阴髓的陶瓮,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悲喜,仿佛在运送一坛普通的泉水;最后是红蕖,那个总在她门前扫落叶的小宫女,此刻正颤抖着将九儿绑上铁架——九儿才十四岁,腕骨细得像竹枝,被铁链勒出青紫色的痕。
画面突然凝结。
丹炉最深处,萧玄策仰头吞下龙涎丹的瞬间,他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悲悯,像春冰初融时的水光,可那光只晃了晃,就被翻涌的贪婪碾碎了。
沈青梧的魂识在虚空中剧烈震颤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“原来你……也知道自己在吃人。”
丹炉内的残魂突然疯狂挣扎,未成型的丹药在炉壁上撞出闷响。
黑龙状的黑烟“嗷”地发出嘶吼,张着满是尖牙的嘴直扑她面门。
谢昭的魂体突然撞进阵中,他本就淡得像雾的身形瞬间凝实,左手臂化作半透明的屏障:“你若死,阴巡何存!”
黑龙的獠牙刺穿谢昭的左臂,魂烟“嗤啦”一声炸开,像被风吹散的纸钱。
沈青梧目眦欲裂,却反手抽出袖中引龙蛊的残丝——这是她前世赶尸时养在骨血里的蛊,本是为了控尸,此刻却被她以冥途之力反向牵引,缠上谢昭的残魂。
“昭哥!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可手指却在结冥途印,“龙涎丹的阴气全靠这蛊引,断了它,萧玄策的丹就废了……”
谢昭的魂体瞬间冻结成冰,他破碎的左臂在冰层里泛着幽蓝,却还在朝她笑:“小梧……你做得对。”话音未落,冰面就裂开蛛网状的细纹,他的身形开始往地底沉,“地宫最深处……能养魂,我去那……”
地脉突然剧烈震动,血渊阵的纹路“咔”地断裂。
沈青梧眼前一黑,栽倒在青砖上。
最后一刻,她听见百鬼的哭嚎混着丹炉的轰鸣,像极了前世被背叛时,野地里狼群的哀鸣。
乾清宫的龙床被撞得哐哐响。
萧玄策蜷缩成虾米,指甲在胸口抓出五道血痕,冷汗浸透了明黄的龙袍。
他喉咙里发出兽类般的呜咽,抓过案上的茶盏砸向太医:“药!朕要药!”
太医院院首跪在地上直磕头:“陛下,丹房被阴司的人封了,炉里的药全烧了……”
“废物!”萧玄策抄起玉如意砸过去,却在触到太医额头时顿住——窗外突然传来“咚、咚、咚”的闷响,像有人用石杵在敲什么。
他撑着龙床爬起来,透过雕花窗棂望去,只见黑烟凝成的黑龙正盘在太医院方向,龙目竟是沈青梧右眼的红痣颜色,冷得能冻碎人的骨头。
“沈……青梧……”他捂住心口,那里的疼突然轻了些,“你到底……”
话音未落,喉间突然涌上腥甜,他踉跄着扶住妆台,碎镜里映出他扭曲的脸——眉心的朱砂痣不知何时裂开蛛网似的细纹,像块要碎的玉。
沈青梧是在第三日寅时醒的。
小鸢的哭嚎撞进耳朵:“姑娘!你可算醒了!谢昭大人的魂体冻成冰了,阴巡说要送地宫最深处养着……”她想抬手擦小鸢的眼泪,却发现左手像浸在冰窟里,指尖刚碰到小鸢的脸,就结了层白霜。
“月事……停了。”她摸向小腹,那里冷得像块石头,“无妨。”
素纱掀帘进来,面纱上沾着露水:“九儿醒了片刻,说‘丹里有孩子哭’,然后又痴了。”她将密报放在案上,“这是这三月取血宫女的名录,藏在丹房暗格里。”
沈青梧翻开名录,第一页就是九儿的名字,墨迹未干。
她抬头望向窗外,月光落在左半边脸上,霜花正顺着眉骨往眼角爬:“冷一点,也好。”她轻声道,“不会心软。”
当夜,小鸢捧着青瓷罐跪在她脚边,罐里的青蚨虫振着翅,翅上的墨迹还未干。
“都放了?”沈青梧摸了摸罐口,冷气在瓷面上结出冰花。
“都放了。”小鸢吸了吸鼻子,“每只虫翅上都写着‘阴巡令:龙涎断,蛊已逆,三日内,百名取血宫女名录将曝于昭阳殿’。”
乾清宫的烛火忽明忽暗。
萧玄策捏着碎镜,镜中他眉心的裂痕更深了,像要劈开整张脸。
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,他抬头,见一只青蚨虫停在窗棂上,翅上的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:“陛下,您的药,馊了。”
他伸手去抓,虫儿却“嗡”地飞走了。
殿外的风卷着寒气灌进来,萧玄策打了个寒颤,忽然发现左手背结了层薄霜——和沈青梧那只冰冷的手,像极了。
沈青梧倚在床头,左半边身子的寒气正顺着被褥往外渗。
她摸了摸脸颊,霜花从指尖蔓延到耳后,却在触及右眼角红痣时顿住了。
恍惚间,她听见地底传来细碎的呜咽,像是有人在说:“冷到极处……或许能听见更深处的声音。”
她闭了闭眼睛,将名录往怀里拢了拢。明天,该去昭阳殿了。
沈青梧是在寅时末分察觉异样的。
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,她裹着锦被的左手突然像浸进了万年冰潭,霜花从指缝里钻出来,在被面绣的并蒂莲上开出白梅。
小鸢蜷在炭盆边打盹,发梢沾着的碎发被寒气冻成了冰碴,她伸手去碰,小鸢的耳垂立刻结了层薄霜,吓得那丫头\"啊\"地跳起来。
\"姑娘!
您手又冷了?\"小鸢捧着她的左手往暖炉里送,却见暖炉铁壁上瞬间凝出冰棱,\"这...这比前日更厉害了!\"
沈青梧抽回手,看着指尖凝结的霜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。
她记得素纱说过,阴巡里有位巡使因常年镇守极北冰狱,半边身子冻成了冰雕——如今她这左半身,怕也是要往那方向去了。
可奇怪的是,寒意顺着血脉往上爬时,她脑子里竟响起了细若游丝的呜咽,像是有人在极远处喊她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