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水。\"她哑着嗓子开口。
墨兰递来的青瓷盏刚碰到唇,沈青梧便偏过头。
不是水味不对,是她能\"看\"见——或者说\"感知\"到,茶盏边缘浮着缕淡青怨气,是昨夜伺候煎药的小宫女,因打翻药罐被掌事嬷嬷打了三记耳光,魂魄受了惊,怨气便缠在器物上。
\"娘娘可是嫌苦?\"小鸢以为她嫌药苦,\"奴婢让厨房煮碗蜜水——\"
\"不用。\"沈青梧将茶盏推回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边硬物。
那是块铜铃残片,前世赶尸时师父给的,如今被她用红绳系着贴身收着。
这两日昏睡,总觉得有嗡鸣在骨缝里震,此刻触到铜铃,那声音突然清晰起来,像闷在瓮里的龙吟,又像千万人在哭,尾音拖得老长,直往天灵盖里钻。
她手指猛地收紧,铜铃边缘割破掌心。
\"娘娘!\"墨兰惊呼着去拿帕子,却被沈青梧挥开。
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铜铃上,那嗡鸣声突然拔高,震得窗纸簌簌响。
沈青梧闭着盲眼,嘴角却扯出丝冷笑:\"不是鬼在动......是地在喘。\"
\"地......地在喘?\"小鸢的声音发颤,\"娘娘莫不是烧糊涂了?\"
\"去拿外袍。\"沈青梧掀开被子,双腿刚沾地便一阵发软。
墨兰慌忙来扶,被她反手扣住手腕:\"扶我去西苑枯井。\"
\"西苑枯井?\"墨兰的手瞬间冰凉,\"娘娘忘了?
那井被铁板封着,先帝下过旨,活人不得近三丈......\"
\"我没忘。\"沈青梧将铜铃残片塞进袖中,\"所以才要去。\"
清梧阁到西苑的路不算远,可沈青梧走得极慢。
她能\"看\"见脚下的青砖缝里渗着黑气,像极了前世在乱葬岗见过的阴脉。
路过御花园时,有个小宫女端着花盆匆匆而过,魂魄上缠着团暗红怨气——是被主位罚跪了半宿。
换作往日,沈青梧或许会顺手审判,可此刻后颈的锁链纹烫得她牙根发酸,她连停步的力气都没有。
到得枯井前,铁板上\"镇邪\"二字的漆色早褪得斑驳。
马公公正带着两个小太监往井边搬石墩,见了沈青梧,慌忙跪下行礼:\"婕妤娘娘,这地儿阴煞重,您快回吧!
先帝爷当年......\"
\"先帝当年如何?\"沈青梧抬手打断他,\"是见了井里的东西,才下的封井令?\"
马公公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伺候过三朝皇帝,最善察言观色,可此刻望着沈青梧盲眼上的墨色眼罩,竟觉得那眼罩下的眼正\"看\"穿他的魂。
他跪行两步,扯住沈青梧的裙角:\"娘娘,老奴求您!
这井里锁的不是邪祟,是......是活物啊!
前日钦天监陆少监来瞧过,说地脉不稳,再动这井......\"
\"活物?\"沈青梧蹲下身,指尖覆上铁板。
刹那间,后颈的契约纹如被火燎,疼得她倒抽冷气。
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道缝——她\"看\"见了,井底石壁爬满古篆,每笔每划都渗着黑血,中央一道符线,竟与她颈间的锁链纹同源!
那些黑血顺着符线往上爬,像无数条细蛇,正往她指尖钻。
\"你们真的不是邪。\"她猛地抽回手,\"是人命。\"
马公公浑身剧震,额角冷汗砸在青石板上:\"娘娘......\"
\"退下。\"沈青梧扶着井边石栏起身,\"小鸢守在井外,墨兰去取铁钎。\"
\"娘娘!\"墨兰急得要哭,\"您阳寿刚损过,再动阴术......\"
\"我阳寿还剩多少,比你清楚。\"沈青梧摸出袖中铜铃,\"去。\"
铁板被撬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沈青梧顺着麻绳往下爬,阴风卷着腐叶往衣领里钻。
井深十丈,她数着绳结下到第七丈,指尖触到井壁——古篆突然活了,\"镇龙九钉\"四字在她掌心灼烧。
\"叮——\"
地底传来金属崩裂的轻响。
沈青梧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下一秒,整口井像活了过来,无数道阴气凝成的手抓住她的脚踝、手腕,要将她往更深处拖。
她的魂魄被扯得发疼,眼前浮现出前世被活埋时的景象——泥土灌进口鼻,指甲抠进棺材板,耳边是那个说要带她私奔的男人的笑声。
\"哈。\"她咬碎舌尖,血腥气漫开,\"当我是亡魂?\"
血珠溅在井壁上,古篆应声碎裂。
沈青梧扯开腰间的阴玉符,符纸燃烧的幽光照亮井底——九根手臂粗的铁链贯穿岩层,锁着团翻涌的黑雾,雾中隐约有龙形轮廓,每道鳞片都渗着血,正发出嘶哑的哀嚎。
\"原来如此......\"她的盲眼突然发烫,判官符纹在眼尾流转,\"你们锁的是地脉龙气,用活人血养钉,用冤魂骨镇灵......\"
\"第九钉松了。\"
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。
沈青梧抬头,见井口悬着道白衣,月光在他发间镀了层银。
是陆知微,钦天监的疯少监。
他手中罗盘指针狂转,袖中飘出卷残图,打着旋儿落进她怀里。
\"徐怀安留下的地基图。\"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,\"钉位在坤位、艮位、离位已裂。
你若不死,便去救那不该救的命。\"
话音未落,白衣便消失在井口。
沈青梧展开残图,泛黄的绢帛上画着九枚钉子,其中三枚用朱砂圈了圈,墨迹未干,还带着陆知微袖中的沉水香。
铁链突然剧烈震动,黑雾里的龙形发出一声嘶吼。
沈青梧踉跄着抓住麻绳,往上爬时,后颈的契约纹突然变得冰凉——那些锁链纹路竟顺着她的血脉,往指尖延伸。
她这才惊觉,自己每次开启冥途审判亡魂时,体内的契约纹便与井底的锁链同频震动,像根看不见的线,将她与地脉龙锁牢牢系在一起。
\"我原以为只是替天行道......\"她攀着井沿翻上来,残图被冷汗浸透,\"原来,我也是劫的一部分。\"
小鸢扑过来要扶,被她轻轻推开。
沈青梧望着天边将亮未亮的鱼肚白,后颈的锁链纹又开始灼痛——这一次,痛里还混着丝奇异的痒,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,往她心脏爬。
清梧阁的守夜灯还亮着。
沈青梧摸黑回房,残图被她压在枕头下。
她能\"看\"见,图上那三枚被圈起的钉子,正顺着大胤宫城的脉络,在她意识里投下三个红点——坤位是储秀宫后的假山,艮位是御膳房的老井,离位......离位是她此刻所在的清梧阁。
窗外,守夜灯的幽光突然颤了颤。
地底的龙,又低低叫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