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桃死前誊抄的,记着每月往冷宫送的药里少了两味。\"
李嬷嬷慌忙摸出怀里的破布,用枯枝般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划:\"往东三步...第三块青石板...药账...\"
\"第二。\"沈青梧喉间腥甜翻涌,她咬着舌尖压下血味,\"春桃的手记在她枕头里,黄绢包着。
你取了,和阴玉片一起给周砚。\"
\"那小吏?\"李嬷嬷手一抖,茶水在案几上洇出个模糊的\"砚\"字,\"他前日送您回来时,腿肚子都打颤...能信么?\"
沈青梧笑了,染血的唇角扯出冷意:\"他怕鬼,可更怕良心不安。\"她指腹摩挲着心口的阴玉片,能感觉到里面的残魂正随着她的话音轻轻震颤,\"附言写:若他不敢查,便烧了它;若他敢...告诉他——鬼不怕人,怕的是人装鬼。\"
李嬷嬷突然想起前日在枯井边,沈青梧跪在雪地里,血滴在阴玉片上时,那缕几乎透明的魂体突然凝实了一瞬。
当时她缩在角落,看见那魂的嘴型——像在说\"嬷嬷\"。
\"老奴记下了。\"她重重磕了个头,发间银簪碰在青砖上发出脆响,\"才人歇着,老奴这就去办。\"
门帘掀起又落下,冷风灌进来时,沈青梧眼前一黑。
她抓过床头的茶盏,凉透的残茶灌进喉咙,总算压下要晕过去的冲动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,她望着窗纸上摇晃的树影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这具身子快撑不住了,可那第七宫女的残魂还卡在阴玉片里,像根刺扎在她心口。
周砚在暗查司的卷宗堆里跪了整整一夜。
烛火燃到第三根时,他终于在\"壬戌年十一月\"的密档最底层,翻出那份边缘焦黑的记录:\"七棺焚化,事涉宫闱,禁言。\"墨迹晕开的地方,能隐约看见\"徐\"字的右半部分。
他想起徐婕妤昨日在御花园折梅时,腕间那串翡翠手钏——正是壬戌年,皇帝赐给有孕妃嫔的\"平安镯\"。
冷汗顺着后颈流进衣领。
他又翻到接生稳婆的名录,最末一页写着\"刘氏,病逝于壬戌年十一月廿三\",可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批注:\"其子陈二牛,内务府三等杂役,壬戌年十二月入职\"。
\"这不是病逝。\"周砚捏着纸页的手在抖,\"是封口费。\"
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,当他查到徐婕妤临盆当夜的守夜宫女时,记录上只有三个字:\"阿沅,投井。\"可井里根本没捞到尸体——他上个月还跟着填井队去西角井,听老工匠说那井挖了三丈深,底下全是夯实的黄土,连块碎布都没有。
天快亮时,他揣着密档副本冲进冷宫。
偏殿的门虚掩着,炭盆里的火快熄了,沈青梧蜷在床榻上,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。
\"沈才人!\"他扑到床头,\"我查到了——\"
\"徐婕妤。\"沈青梧闭着眼睛打断他,声音轻得像叹息,\"她当年根本没生下皇子。\"
周砚顿住。
他看见沈青梧睫毛颤动,眼尾的泪痣在青白的脸上格外刺眼:\"你说守夜宫女阿沅投井?
她没死。\"她突然睁开眼,眼底泛着幽冥特有的幽蓝,\"她是被唤出去了。
真正的接生人是她,徐婕妤调换皇嗣的证据,也在她手里。\"
周砚觉得后脊梁发凉。
他想起前日沈青梧跪在雪地里,说\"录下它说的话\"时,那阴玉片上的魂影突然张开嘴——原来不是幻觉。
\"这魂,我要渡。\"沈青梧的指尖按在阴玉片上,玉片立刻泛起红光,\"今夜子时,带春桃的手记和密档来。\"
子时三刻,冷宫偏殿的窗纸被风刮得哗哗响。
沈青梧站在地上画的冥途阵里,周身缠着七根黑绳,每根绳头都系着她的头发。
阴玉片悬在阵心,那缕残魂正从中飘出,在烛光里拉出细长的影子。
\"痛么?\"她轻声问。
残魂突然剧烈震颤,像被无形的手撕扯。
沈青梧看见它的嘴一张一合,听见破碎的声音钻进脑子里:\"阿沅...被关在...西角门地窖...活了三天...没人救...\"
\"我知道。\"沈青梧咬破指尖,在阵边画下最后一道符,\"我送你入轮回。\"
阴玉片\"咔\"地裂开。
残魂化作点点荧光,顺着符阵飘向屋顶。
沈青梧踉跄着扶住桌角,喉间一甜,黑血喷在青石板上,像团化不开的墨。
\"李嬷嬷。\"她扯过帕子擦嘴,\"去西角门枯井,在石沿刻'西角门地窖'六个字。
周砚,把密档副本藏到佛龛暗格。\"
\"才人!\"李嬷嬷扑过来要扶她,被她轻轻推开。
\"他们要填井。\"沈青梧望着窗外的雪,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,\"等工匠掘开井壁...会看见阿沅用血写的纸片。\"
次日卯时,内务府的填井队带着铁锨来到西角井。
老工匠一锨下去,\"当\"的一声碰着硬物。
他扒开浮土,露出半张焦黄的纸片,上面的血字还带着暗褐的痕迹:\"阿沅未死,地窖有冤\"。
消息传到御书房时,萧玄策正翻着户部呈上来的灾报。
他捏着密报的手顿住,指节在案几上敲出轻响:\"西角井?\"
\"回陛下,是前日沈才人去过的那口井。\"暗卫单膝跪地,\"工匠说纸片夹在井壁夹层,像是有人故意藏的。\"
萧玄策抬眼望向窗外。
雪还在下,可他想起前日暗卫回报的画面——那个跪在雪地里的才人,血滴在阴玉片上,连魂魄都被她攥在掌心。
\"去查查。\"他将密报扔进炭盆,火苗舔着纸角,\"查清楚...那个沈才人,到底,是人是鬼。\"
偏殿里,沈青梧靠在枕头上,望着炭盆里将熄的炭火。
她又咳出一口黑血,染红了帕子。
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,檐角的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
意识开始模糊前,她听见李嬷嬷在门口轻声说:\"才人,炭要熄了。\"
她想笑,可没力气。
眼前的光影渐渐暗下去,最后一丝清醒里,她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——这一局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