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记本摊开在布满油渍的工作台上。
何雨柱的手指划过刚刚记录下的几行数据:刀具型号、进给速度、切削深度、当前的单件加工时间、平均刀具寿命。
每一个数字背后,都是成本,是时间,是瓶颈。
小李和设备组的刘师傅很快被老马叫了过来。
小李年轻,脸上还带着刚出校门的书生气,眼神里透着好奇和一丝紧张。
刘师傅是厂里的老设备,脸上沟壑纵横,手指粗壮,带着洗不掉的机油黑,眼神沉稳而务实。
何雨柱没有寒暄,直接切入主题。
他把笔记本转向他们,点了点那几个关键数据。
“新型高温合金机匣,加工难度大家都看到了。常规方法,效率低,损耗大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扫过两人。
“沈工指示,尝试一个新方案。热辅助加工。”
小李眨眨眼,没完全听懂。
刘师傅的眉头则立刻皱了起来,几乎能夹死蚊子。
“加热?”刘师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怀疑,“何工,这玩意儿本来就烫手,再加热?刀还要不要了?别把零件也给烤废了!”
何雨柱似乎早就料到这种反应。
他拿起一支铅笔,在笔记本的空白处快速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。
一个工件,一把刀具,在刀具前方,他画了一道集中的能量束。
“不是整体加热。是极局部、瞬时的预热。”
他用笔尖点着能量束即将接触工件表面的那个点。
“就在这里,在刀刃到达之前的零点几秒,用高能量瞬间加热即将被切除的极薄一层材料,让它软化。刀刃通过时,切削力会大幅下降。”
小李凑近了些,眼睛发亮:“就像……先用火烤一下要切的皮,再下刀?”
“类似道理。”何雨柱点头,“但精度和时机要求极高。热量必须控制在表层极小范围,并且和刀具运动严格同步。”
刘师傅的眉头还皱着,但眼神里的怀疑稍微褪去了一点,换成了技术性的审视。
“用什么加热?氧炔焰?那玩意可控性太差,一不小心就过烧。”
“激光,或者等离子弧。”何雨柱说出那两个词。
车间里机器的轰鸣似乎都掩盖不住这一刻的安静。
小李倒吸一口气,眼神里充满了“这太前沿了”的惊叹。
刘师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:“激光?等离子?咱们厂哪有那玩意儿?那是研究所实验室里的东西!”
“所以需要改造,或者外协。”何雨柱语气平静,“但这之前,我们需要先验证这个思路的可行性。哪怕用最土的办法。”
他看向刘师傅:“刘师傅,能不能想办法,在现有的铣床上,加装一个最简单的、可移动的、能精确控制能量和点位的高温热源?哪怕是改造一下现有的焊枪,加一套简单的移动和控制系统?”
刘师傅摸着下巴,盯着何雨柱画的草图,陷入了沉思。
这是一个纯粹的工程实践挑战,触动了他作为老设备的本能。
“焊枪……能量太散,不好控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神却开始测量着不远处那台铣床的结构。
“或许……可以把微束等离子焊枪改改?那东西能量集中一点……加一套步进电机和导轨,控制它跟着刀盘走……”
何雨柱立刻接话:“对!先不管精度多高,先搭建一个原理验证平台。能产生集中热源,能大致控制它和刀具的相对位置和触发时机就行。”
他转向小李:“小李,你负责查资料,计算一下这种合金在高温下的屈服强度变化曲线,估算一个大概的预热温度范围,还有加热时间、热影响区深度的大致理论值。我们需要一个起始参数。”
小李立刻点头,有点紧张又兴奋:“好!我马上回技术科查手册和资料!”
何雨柱又对老马说:“马主任,麻烦协调出一台备用的铣床给我们做试验,还有相应的材料和工具。”
老马看着已经迅速进入状态的三人,尤其是何雨柱那种不容置疑的牵头气势,把嘴边可能的质疑又咽了回去,连连点头:“没问题,我这就去安排!”
临时技术小组就这样在车间一角运转起来。
没有正式的会议,没有冗长的讨论。
只有明确的分工和立刻的行动。
刘师傅带着人开始围着那台备用铣床打转,拆拆装装,寻找合适的旧零件和废料进行改造。
小李抱着一堆厚厚的技术手册和材料学书籍,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疯狂计算,时不时推一下滑到鼻尖的眼镜。
何雨柱则像一根轴心,不断在两者之间切换。
他和刘师傅讨论机械结构的实现可能性,纠正一些安装细节。
他又去看小李的计算结果,指出几个需要修正的假设和公式。
车间里其他工人好奇地张望,但嘈杂的机器声很快淹没了这个角落的忙碌。
时间在飞逝。
下班号响了。
大部分工人开始收拾工具,洗手准备下班。
何雨柱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钟,对刘师傅和小李说:“今天先到这里。刘师傅,改造方案大致定了就行,明天再具体施工。小李,计算不用追求一步到位,有个大致范围我们明天试的时候再调整。”
刘师傅直起腰,捶了捶后背,看着那台已经被拆开一部分的铣床,眼神里有了点光:“有点意思。明天应该能把那玩意儿给凑出来。”
小李揉了揉发酸的眼睛,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:“何工,初步范围我算出来了,但误差可能比较大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何雨柱拍拍他的肩膀,“第一步是验证‘能不能行’,精确优化是后面的事。”
工人们陆续离开,车间的喧嚣渐渐平息。
何雨柱最后检查了一下工作台,确认图纸和数据都收好了,才拿起自己的饭盒和水杯。
他走出车间时,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。
他没有立刻去食堂,而是在厂区的水泥路上慢慢走着。
脑子里还在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:刘师傅提出的那个巧妙的导轨固定方式,小李计算时忽略的一个热传导系数……
他知道,这个土法上马的试验装置,粗糙、简陋、精度堪忧。
失败的概率远远大于成功。
沈工要看的“过程”和“数据”,很可能初期全是挫折和教训。
但这第一步,必须迈出去。
只有动了手,才知道问题具体卡在哪里。
理论计算再完美,没有实践,永远是纸上谈兵。
他停下脚步,望向厂区远处竖着的烟囱,正冒着淡淡的烟气。
工业化之路,就是这样一步步趟出来的。
用现有的条件,去逼近理想的目标。
他深吸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,转身走向食堂。
脑海里已经开始了对明天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的预演。
挑战才刚刚开始。
而他,已经做好了迎接失败的准备。
以及,从失败中寻找那一线成功可能的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