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老管事派出十几人去上门送请柬,结果一众家主都齐齐聚在卫府。卫家虽然备了昼食,众人却是毫无心思吃饭——刘家一夜之间倾覆的消息早已传开,这襄邑城里就属卫家与曲阳联盛号的关系最好,于是纷纷跑到卫家来探听风声。
这些人昔日或多或少,都参与过针对联盛号的家主们,此刻正因为不明就里而人心惶惶,只以为是联盛号对上次收春茧的后续报复,一个个担惊受怕。
信使的到来,尤其是告诉他们,所有织造联合会的发起成员均在受邀之列时,反倒让众人松了一口气。
能拿到请柬,至少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。刘家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地摆在眼前,此刻莫说是鸿门宴,便是龙潭虎穴也得去闯上一闯。
不过半个时辰,各家家主们已飞速回家,备好厚礼带着请柬,匆匆赶往联盛号工坊。
午宴设在工坊的厅堂,菜肴虽不是极尽奢华,却样样精致新奇。
张梁从系统中兑换了不少赏味期12个月的预制新鲜菜肴,让厨房的帮工们清洗切配,煎炒烹炸,准备了不少新颖菜式,都是众人未曾尝过的口味。
酒过三巡,菜至五味,推杯换盏之间,气氛逐渐热络,各家家主纷纷主动举杯,将上次收购春茧时的风波旧事重提,言语间满是歉意。
“张公子,春茧收购时,我等一时糊涂,受了刘虎蛊惑,竟做出泼洒污秽、散布谣言那等蠢事,实在惭愧!还望公子海涵!”一位家主面带惭愧地说道。
另一人更是连饮三杯谢罪酒,借着酒劲坦言:“在下…在下当时还随刘家出资,请了那典韦前来滋扰生事,万幸未对公子与工坊造成大损失…”
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,争相赔罪。
菜还没上一半,张梁手边已摞起十来个精致木匣。为表诚意,各家家主纷纷打开匣盖请他过目——满满当当都是码放整齐的方形金块。匣子虽然不大,装个十来斤(汉斤约250克)不是问题,日收入几百万,爽姐见了也要点赞。
张梁酒到杯干,神色淡然,仿佛他们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,“诸位言重了。些许小误会,过去便过去了。我联盛号行事,向来不以势压人,讲求的是以德服人。”
他语气平和,却带着巨大的杀伤力,“便是那刘家,春茧之事,屡次三番与我为难,甚至遣人意图纵火焚我工坊,我也只是擒住恶徒,扭送官府依法究办,未曾私下与他计较。难不成是我曲阳工坊刀不够利?不过是谨守在商言商的本分,这些行为,我都可以容忍他。”
张梁话锋一转,将酒杯重重磕在桌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,语气陡然转厉:“只是,不曾想这刘虎竟变本加厉,竟还暗中勾结山贼,意欲在半道袭杀于我!即便他行此卑劣歹毒之事,我张梁可曾私下报复?我张梁行事,向来光明磊落,一切皆依朝廷律法,循世间公道!”
席间诸位家主闻言,面上自是忙不迭地称是,盛赞“公子大度”、“张氏高义”,心中却无不掀起惊涛骇浪,暗自腹诽:
您是没私下报复…您这是直接借官府这把刀,把他全家连根铲平了啊!这‘以德服人’…不管刘虎服不服,反正我是服了,心服口服外加佩服!
经此一番,再没有人敢将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年轻公子视为寻常人物,只庆幸自己没有与刘家牵连过深,并迅速做出了明智的抉择。
此时,卫家家主卫询适时起身,举杯打圆场道:“公子不光饮酒海量,处事亦是海涵,我等感佩于心!经此一事,织造联合会日后一定追随曲阳联盛号步伐,唯公子马首是瞻!”
张梁闻言笑了笑,摆手道:“卫公言重了,大可不必如此。我等按襄邑官府与朝廷三服官的要求行事便可,但求对得起自家良心,对得住辛苦劳作的蚕农即可。”
“我还是那句话,在商言商,若是有其他小动作,官府绝不会轻饶……”
各家主得了准信,知道联盛号不会深究,就到刘家这里为止,也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,开始推杯换盏起来,一时间宾主尽欢。
午宴后,众人纷纷告辞回府,张梁笑道:“我联盛号铺面新到了一批好物事,请诸位品鉴一二。日后若有闲暇,也可去铺面瞧瞧。”
他给每人备了一份回礼——一面小巧玲珑的玻璃银镜,以及一瓶醇烈的烧酒。他
礼物虽小,却新奇珍贵,众人回家打开,都是惊喜不已,免不了日后又要去联盛号光顾生意。
送走各位家主后,张梁正准备午睡补个觉,赵老管事却前来禀报道,“公子,今日宴请了城中各家,却未邀官府中人,此举恐有不妥。老朽已自作主张,向县衙及三服官处递了帖子,今晚酉正设宴襄邑楼,还望公子拨冗出席。”
张梁闻言,暗道一声惭愧,自己终究还是年轻,思虑不周。
得罪应余与施畏事小,这两人是秋后的蚂蚱,也蹦跶不了多久,但若因此开罪了代表朝廷督造织造事宜的三服官,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。
三服官专职为皇室制作春夏冬三季冠服,故此名为三服官。虽然权力不大,却直属少府辖制,主官由大臣与内侍共管,堪称天子近臣。
这种人物,成事或许不足,败事必定有余。自己日后还想复刻“五星出东方利中国”那种的织锦神品,若不与他们打好交道,那些身怀绝技的高级工匠定然难以调用。
他当即从善如流,向赵老郑重行了一礼,说道:“赵老思虑周详,是我冒失了。容我先小睡一阵,酉时前唤我起来便是。”
张梁从白马津渡河之后,快马加鞭赶到襄邑,昨晚又连夜剿了刘家,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。奔波了一天多,沾着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。
未时,张梁被老管事叫醒,一番洗漱后,换好新衣装,二人先行前往襄邑楼等候。
不料还不到酉时,三服官竟已经到了。来的不是远在临淄的三服令,而是襄邑的三服丞封甫和一名随从。
封甫很年轻,约莫二十出头,举止间带着宫中特有的谨慎与分寸。
张梁和赵老赶紧迎上前去,奉上早已备好的礼盒,恭恭敬敬地与他见礼。
封甫倒是个识货的,打开礼盒瞟了一眼,见其中的礼物非同寻常,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,让随从收好退下,随即眉眼含笑,与二人寒暄起来。
一番互通名号、叙齿论年之后,张梁才知道这封甫是洛阳城过来的中黄门,虽然品秩不高,但他干爹却是中常侍封谞--正是那位日后与太平道渊源颇深,却因唐周告密而事败身亡,死在起义前夕的中常侍。
张梁得知此事,再看眼前这面容白净、言谈得体的年轻宦官,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复杂的亲近与怜悯。
怜悯他小小年纪就净身入宫,没了烦恼,却也少了不少乐趣;亲近则是因为他干爹,封谞与大哥张角与太平道有渊源,四舍五入,封甫也算得上是“自己人”。
封甫见这留侯后人张梁年纪虽轻,但礼物送得颇重,一点没有世家子弟的故作矜持。顿时觉得他待人接物得体,言谈举止从容,见识也颇为不凡,心下也生出好感。
两人相谈甚欢,赵老也在一旁不时接话,从襄邑收茧风云谈及宫廷丝织事务,气氛融洽非常。
正在三人聊得火热时,官府画酉散衙,县令应余与县丞施畏联袂而至。
几人相互见礼后,赵老便见机退出雅间,去安排酒菜。见封甫的随从仍捧着礼盒侍立在门外,又特意为他单开了一个雅间,嘱咐伙计同样好酒好菜伺候,那随从受宠若惊,连连道谢。
席间,三服丞封甫看似随意地问起刘家之事,应余赶忙使出春秋笔法,试图含糊带过。
封甫听完,也不曾深究,只是微微一笑,目光扫过张梁,语气轻缓却意有所指地说道,“刘虎之事,我也知晓一二,人既已被邯郸县尉擒拿带走,想必自有赵国与陈留郡联手公断。我等在此也不必过多议论。只是……”
他话锋微顿,举杯向张梁示意,张梁随即饮尽杯中酒。封甫笑容越发和煦,“张公子乃留侯之后,年少有为,更难得的是心怀仁义,致力于丝织兴业,造福桑梓。与我虽相识不久,却颇为投缘,几如手足兄弟。日后在这襄邑地界,还望应明府、施县丞多多看顾,行个方便才是。”
这番话看似闲谈,实则绵里藏针,既点明了刘虎案已由邯郸方面接管,襄邑县衙有事只能去找邯郸县,不可针对张梁与联盛号,更清楚地暗示了张梁受他封甫庇护,不容刁难。
应余与施畏闻言,心中叫苦不迭,脸上却还得堆起笑容,连声应和,“封丞言重了,那是自然,自然!”
“张公子不远千里,为我襄邑织造出力,也是我襄邑贤达,我等自当尽力支持,岂敢有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