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案上,摊开着北镇抚司最新呈报:赵崇秘密会见的青州来客,如同人间蒸发,再无踪迹;而被下狱的郭晟,在严刑拷问下,只咬定是受刘铭指使,对张正清和赵崇之事,要么闭口不谈,要么胡乱攀咬,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保真正的主子。
“都是滚刀肉。”李琮揉了揉眉心,将密报丢在一边。政治斗争,从来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,证据链难以完整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他深知,今日之举,虽是立威,却也让自己彻底站到了旧利益集团的对立面。
“陛下,该用药了。”周全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,小心翼翼地走近。白日朝会后,李琮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,太医诊脉说是“急火攻心,肝气郁结”,开了安神降火的方子。
李琮接过药碗,正要饮用,动作却微微一顿。殿外值夜的侍卫脚步声,似乎比平日更密集、更急促了些?一种难以言喻的警觉,如同细小的冰刺,沿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。这是十年冷宫生涯磨砺出的、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。
他放下药碗,不动声色地对周全使了个眼色。周全跟随他多年,立刻会意,悄无声息地退到殿柱的阴影里,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。
就在此时,殿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“咔嚓”声,像是瓦片被踩动!紧接着,数道黑影如同鬼魅,竟从殿宇上方的通风气窗无声滑入,落地如狸猫,手中寒光闪闪,直扑御座!
“有刺客!护驾!”周全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。
殿门被猛地撞开,当值的御前侍卫冲了进来,与刺客瞬间绞杀在一起。刀剑碰撞声、怒吼声、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。养心殿内,烛影乱晃,人影纷飞,血光迸溅!
李琮早已起身,拔出了悬挂在墙上的天子剑,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厮杀。这些刺客身手矫健,配合默契,招招致命,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,绝非寻常毛贼。他们的目标明确,就是他这个皇帝!
一名刺客悍不畏死,突破侍卫的阻拦,手中淬毒的匕首带着腥风,直刺李琮心口!李琮瞳孔一缩,侧身闪避,同时天子剑横削而出!他虽无高深武功,但十年隐忍,体力与反应远胜常人,这一剑又快又狠!
“嗤啦!”剑锋划过刺客的手臂,带出一溜血花。但那刺客竟似毫无痛觉,另一只手如鬼爪般探向李琮咽喉!千钧一发之际,斜刺里一道寒光闪过,周全拼死掷出的短刃精准地没入了刺客的后心!
刺客身体一僵,难以置信地倒下。
此时,更多的侍卫涌入殿内,刺客寡不敌众,很快被斩杀殆尽,只留了两个活口。但御前侍卫也付出了惨重代价,地上躺倒了七八具尸体,鲜血染红了金砖。
殿内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血腥味弥漫。李琮持剑而立,龙袍上溅了几点血迹,面色沉静如水,但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刚才经历的惊险。
陆铮很快赶到,脸色铁青。皇帝遇刺,还是在内宫,这是他北镇抚司天大的失职!他亲自检查刺客尸体,剥去夜行衣,仔细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。
“陛下,刺客身上干净,兵刃是常见的样式,无法追查来源。但……”陆铮抬起一名刺客的手臂,指着其肘部一个模糊的、似乎是烙铁烫伤的陈旧疤痕,“这种疤痕,很像边军斥候为了消除特定身份标记而自行烫烙所致。”
边军!又是边军!
李琮眼神一厉。结合赵崇白日刚被申斥,晚上就有疑似边军背景的死士入宫行刺,这指向性,太过明显!是赵崇狗急跳墙,意图弑君?还是有人想嫁祸赵崇,进一步搅乱浑水?
“两个活口,交给北镇抚司,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,十二个时辰内,朕要听到他们的供词!”李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。
“臣遵旨!”陆铮领命,立刻带人将活口拖走。
“周全,传朕旨意,宫门落锁,全城戒严!没有朕的手谕,任何人不得出入!另,宣张正清、刘铭、赵崇……即刻入宫见驾!”李琮连续下令。他要看看,这三位重臣,在得知刺杀消息后,会是何种反应!
约莫半个时辰后,三位大臣匆忙赶到养心殿偏殿。只见殿外甲士林立,戒备森严,殿内灯火通明,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。李琮已换了一身干净龙袍,坐在御座上,面色平静,但眼神深处的寒意,让三人不由得心生凛冽。
“臣等参见陛下!陛下受惊了!”张正清率先开口,一脸惊骇与关切,“竟有狂徒敢入宫行刺,真是罪该万死!京畿防务,负有不可推卸之责!”他这话,隐隐又将矛头引向了掌管部分京营兵权的赵崇。
刘铭则吓得脸色惨白,噗通跪地:“陛下洪福齐天,定能逢凶化吉!此事……此事定是那青州叛匪的报复!对,一定是杨岳派来的死士!”他急于将祸水引向外部。
赵崇站在一旁,脸色铁青,双拳紧握,沉声道:“陛下,臣已下令京营全城搜捕刺客同党!护卫宫禁之责,臣难辞其咎,请陛下治罪!”他的反应,倒是干脆,直接请罪。
李琮冷冷地看着他们表演,不发一言。直到三人被这沉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,他才缓缓开口:
“朕遇刺,是在这大内深宫。刺客如何进来?宫内可有接应?京营防卫为何形同虚设?这些,朕都需要一个交代。”
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:“张师傅,你总领朝纲,治安不靖,你有失察之责。刘爱卿,你方才说是叛匪报复,可有证据?若无证据,便是妄加揣测!赵爱卿,你掌兵部,京营亦在你节制之下,护卫不力,的确该罚!”
三人皆低头称是。
“此事,朕已交由北镇抚司彻查。”李琮话锋一转,“在真相大白之前,三位爱卿,以及各部院大臣,近期就少些应酬,安心在府中办公吧。没有朕的旨意,不得随意离京。”
这相当于变相的软禁!三人脸色再变,但面对刚刚经历刺杀、杀气正盛的皇帝,谁也不敢出言反对。
“臣等……遵旨。”三人躬身退出,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仓惶。
次日,皇帝遇刺的消息虽被严密封锁,但全城戒严、大臣被变相软禁的风声还是悄然传开,朝野震动,人心惶惶。谁都明白,这已不是简单的党争,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!
北镇抚司的诏狱深处,惨叫声彻夜未停。陆铮亲自用尽手段,终于在限期之前,撬开了一名活口的嘴。得到的供词,却让陆铮都感到心惊肉跳。
“陛下,”陆铮深夜入宫,面色凝重地禀报,“刺客招认,他们……确系来自北地边军,是受一位‘军中大人物’指派。但具体是谁,他们级别太低,并不知晓。只知命令是:不惜一切代价,刺杀陛下,制造混乱。事成之后,有人会接应他们离开京城,并许诺重金和新的身份。”
军中大人物?范围依然模糊,但无疑加重了赵崇的嫌疑。
“还有,”陆铮压低声音,“刺客提到,宫内……可能确有接应。他们能精准避开几处暗哨,潜入养心殿,靠的是有人提供了宫内侍卫的换防路线图!”
宫内也有内鬼!李琮眼中寒光暴涨。这潭水,比他想象的还要深、还要浑!
“继续查!宫内宫外,给朕一寸一寸地筛!宁可错杀,不可错放!”李琮下了狠心。这场刺杀,彻底激怒了他,也让他意识到,温和的手段已无法解决问题。
“另外,”李琮沉吟片刻,“传旨给围困青州的将领,暂缓围困,佯装兵力不继,向后撤退三十里。”
陆铮一愣:“陛下,这是……”
“引蛇出洞。”李琮冷冷道,“朕倒要看看,一旦觉得有机可乘,那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,会不会自己跳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