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察院的暗室,比牢房更隐秘,也更压抑。四壁无窗,只有头顶一盏孤灯投下昏黄的光圈,将围坐在粗糙木桌旁的几人笼罩其中。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卷宗的尘埃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、令人不安的墨臭。
周明轩坐在主位,陈望坐在他左手边,面前摊开着钱经历的供词和一些新调阅的卷宗副本。坐在他们对面的,是刚刚被影卫从一处隐蔽别院“请”来的“德裕丰”孙掌柜。他穿着绸缎便服,体态微胖,脸上习惯性地堆着商人的圆滑笑容,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。
“孙掌柜,”周明轩开口,声音平稳,听不出喜怒,“‘德裕丰’生意做得不小,南绸北皮,茶盐药材,都有涉猎。真是生财有道。”
孙掌柜干笑两声,拱了拱手:“大人过奖,都是托朝廷的福,各位大人照应,混口饭吃罢了。”
“是吗?”周明轩拿起一份卷宗,轻轻推到他面前,“景和四年,户部采买辽东人参五千斤,由‘德裕丰’承办,报价高于市价三成。验收记录显示,参品良莠不齐,多有劣品充数。这事,孙掌柜如何解释?”
孙掌柜笑容不变:“大人明鉴,那年辽东大雪,参农收成大减,品质难免参差。价格嘛,运输损耗也大……”
“运输损耗?”陈望接过话,拿起另一份文书,“同一时期,‘德裕丰’承运漕粮三十万石,自通州至京,账面损耗不足半成,远低于常例。这运输上的本事,怎么到了人参这里,就不好使了?”
孙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,额角渗出细汗:“这……这漕粮与药材,终究不同……”
“确实不同。”周明轩目光如炬,盯着他,“漕粮是国本,药材嘛……似乎就宽松些。所以,‘德裕丰’就敢在药材,在军械,在所有不那么‘要紧’的皇差上动手脚,中饱私囊?”
“冤枉啊大人!”孙掌柜叫起屈来,“‘德裕丰’一向本分经营,绝不敢做这等事!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,或是……或是小人得罪了谁,遭人构陷!”
“构陷?”陈望冷笑一声,将钱经历供词中关于“德裕丰”的部分推到他面前,“那这个,也是构陷?钱礼,原顺天府经历,他指认你,多次向他索要漕运兵力部署、粮仓储备数据。你一个商贾,要这些军国机密,意欲何为?”
孙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他猛地站起,声音尖利:“他胡说!这是血口喷人!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钱礼!”
“不认识?”周明轩缓缓站起身,走到孙掌柜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‘听雨轩’茶楼,甲字三号雅间。上月初七,你与钱礼在那里密会半个时辰,交给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,拿回了一份文书。需要我把茶楼伙计和银号掌柜都叫来对质吗?”
孙掌柜的身体晃了晃,几乎站立不住。他嘴唇哆嗦着,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,不敢与周明轩对视。
周明轩不再逼问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暗室里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孙掌柜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“噼啪”声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压力在沉默中累积。孙掌柜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,绸缎外袍黏腻地贴在背上。他知道,对方掌握的东西,远比他想象的要多,要致命。
终于,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颓然坐倒在椅子上,双手捂住脸,发出一声压抑的、如同困兽般的呜咽。
“我说……我说……”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,带着绝望的颤抖,“是齐王府……是长史大人……让我做的那些东西,不是我想要的,是长史大人要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