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煌的夜风带着细沙,敲打着官署的窗棂。张允伏案于灯下,面前摊开着三份文书:一份是江南布商联名弹劾他“扰乱商序,苛敛民财”的奏章抄本;一份是户部质询西域棉纺工坊“与民争利”及巨额开支的公文;最后一份,则是“沙狐”雇佣兵活动日益猖獗,袭击商队、破坏渠道的军情急报。
三面压力,如同无形的枷锁,从长安、从江南、从西域的阴影里同时绞来。烛火在他沉静的眼中跳跃,映不出半分波澜。
萧煜大步走入,将佩刀重重放在案上,震得茶盏一响:“朝中那些蠹虫!只知道在背后捅刀子!我们在前方流血流汗,他们却……”
“萧将军。”张允打断他,声音平稳,将那份户部公文推过去,“你看这里,户部质疑我们采购原料的价格,比江南高出半成。”
萧煜扫了一眼,怒气更盛:“废话!西域路途遥远,运输艰难,成本自然……”
“所以我们才更要自己掌握源头。”张允取出一本新编订的账册,“这是阿依努尔带人核算的,若能在高昌、龟兹两地推广朝廷认可的棉种,由当地农户种植,我们按约定价格收购,三年后,原料成本可降下两成,且能让利给农户,使其获益。这才是长久之计。”
萧煜一怔,怒气渐消,转为思索:“但推广棉种,需要钱粮,需要人手,更需要时间。户部和那些商人,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?”
“他们不会给,我们就自己争。”张允站起身,走到西域地图前,“工坊不能停,西行商路更不能断。我们必须让朝廷,让陛下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。第一批西行商队带回的波斯银币和订单,就是最好的回应。”
他指向地图上几个关键节点:“我已去信沈墨,请工部加紧研制更适应西域驼队运输的轻型织机图纸。同时,我们需在此处、此处,”他的手指点向几处绿洲,“设立中转货栈,由朝廷与可信的本地商人共同经营,既保障商路安全,也让利益更广泛地分摊下去,将朋友变得多多的。”
几日后,一场针对“沙狐”的精准清剿行动展开。
不同于以往的大军压境,此次行动由萧煜亲自挑选精锐,化整为零,依据阿依努尔等人提供的线报,直扑“沙狐”的几个秘密据点。行动迅捷如风,目的并非全歼,而是擒获其核心首领,并截获了他们与江南方面往来的密信账本。
证据确凿,江南某些势力勾结匪类、破坏朝廷西域方略的行径再也无法掩盖。
与此同时,张允在敦煌官署接见了三位风尘仆仆的客人——他们是来自江南的中小布商代表。
“张大人,”为首的老者躬身道,“三大商行把持行会,挤压得我等已无活路。听闻大人在西域开辟新途,愿官民合作,我等愿效犬马之劳,将家传的染织技艺献上,只求一条生路。”
张允亲自扶起老者:“诸位弃暗投明,本官欢迎之至。西域不缺原料,缺的正是诸位这样的精湛技艺。朝廷的《通商令》一视同仁,在这里,凭本事吃饭,凭诚信立业。”
他当场与这几位商人签订了合作契约,允许他们使用官坊棉纱,以其独门技艺织染成更高端的布匹,专供西行商路中的高端需求。此举不仅瓦解了江南商盟的部分势力,更为西域棉纺业带来了急需的技术提升。
一个月后,武英殿。
李琮看着案头两份并排放置的奏章。一份是御史台弹劾张允“结交商贾,有失体统”的参本;另一份,则是敦煌郡守府呈上的西域棉纺工坊最新季报,上面清晰罗列了工坊产出、西行商队利润、新增税赋以及安置流民、雇佣本地工匠的具体人数和获益情况。随附的,还有那本从“沙狐”处缴获的密信账册。
皇帝拿起朱笔,在弹劾奏章上批了“查无实据,勿再妄言”八字。随后,他下旨嘉奖西域都护府诸人,并正式批准了在高昌、龟兹推广朝廷棉种的计划,所需钱粮,由内帑直接拨付部分,以示支持。
消息传回敦煌,众人振奋。
萧煜难得地露出笑容,对张允道:“这下,总算能松口气了。”
张允却摇了摇头,望向远方依旧苍茫的大地:“压力稍减而已。推广棉种,会遇到天灾、虫害,甚至人为阻挠;西行商路,要面对更多未知的风险;朝中江南的势力,也绝不会就此罢休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沉稳而坚定,“治国安邦,如逆水行舟。我们只是刚刚稳住了船身,前方的风浪,还大得很。”
他拿起那份皇帝批准推广棉种的诏书,目光落在具体执行的细节上。他知道,真正的挑战,现在才刚开始。但这一次,他手中有了更清晰的蓝图,身边有了更多同行者,心中,也有了更足的底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