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此时,青州前线,官军佯装溃退的消息,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,瞬间点燃了叛军大营。连日来的围困早已让“过天星”杨岳部众饥疲交加,这突如其来的“转机”,让不少头目红了眼,纷纷请战追击,一举击溃官军主力。
杨岳端坐虎皮椅上,眉头紧锁。他年近四旬,面容黝黑,一道刀疤从眉骨斜划至脸颊,平添几分悍勇。兄长杨锋冤死的画面,至今仍是他心头无法愈合的创口。但他并非纯粹的莽夫,能在短时间内聚拢数万之众,靠的不仅是复仇的怒火,更有审慎的心机。
“官军退得蹊跷。”他沉声道,“李琮那小儿刚在京城遇刺,这边就突然撤围?恐是诱敌之计。”
“大当家!机不可失啊!”一名络腮胡头目急道,“弟兄们都快断粮了!管他是不是计,趁他们阵脚未稳,冲杀过去,抢了粮草辎重再说!就算有埋伏,咱们熟悉地形,还怕他不成?”
“是啊,大当家!京城那边乱了套,狗皇帝自顾不暇,正是咱们扩大地盘的好机会!”
帐内群情激愤。杨岳目光扫过一张张因饥饿和渴望而扭曲的脸,心中权衡。他何尝不想搏一把?但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皇帝,能从冷宫崛起,一夜之间掌控京畿,岂是易与之辈?这撤退,太像是故意露出的破绽。
然而,压垮他最后一丝谨慎的,是一封深夜送至的密信。信上没有落款,字迹潦草,内容却让他心惊肉跳:“京中剧变,帝危,权臣掣肘,无力外顾。青州空虚,速决,迟则生变。粮草军械,三日后于黑风峪接应。”
这封信,像是一剂强心针。
杨岳攥紧了信纸,指节发白。风险和机遇并存。若信是真的,这便是天赐良机;若是圈套……他看了一眼帐外殷切期盼的部众,若按兵不动,军心必散。
“传令!”他终于下了决心,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,“明日拂晓,追击官军!目标,黑风峪!”
京城,养心殿。
李琮的面前摆着两份密报。一份来自陆铮,汇报了对宫内人员的秘密筛查,已锁定几个有重大嫌疑的低级宦官和宫女,正在严密监控,以期放长线钓大鱼。另一份,则是八百里加急军报——杨岳果然上钩,倾巢而出,追击“溃退”的官军,直扑黑风峪。
李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。鱼儿咬钩了。黑风峪,是他精心挑选的战场,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,更重要的是,那里早已埋下了致命的陷阱。
“告诉前线将领,依计行事,务必全歼叛军主力,生擒杨岳。”李琮下令,“朕要活的,朕要亲自问问他,背后的‘贵人’到底是谁!”
“是!”传令太监疾步而出。
李琮走到巨大的沙盘前,目光落在青州与京城之间的广袤区域。杨岳一动,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,也该露出马脚了。他看似在应对青州之乱,实则真正的目标,始终是盘踞在朝堂和军队内部的毒瘤。
“陛下,”周全悄声禀报,“顾小姐那边又送来一件东西,说是改进后的‘千里镜’,看得更远了。”
李琮接过新制成的望远镜,比之前的雏形精致了许多,黄铜镜身打磨得锃亮,镜片也更加清澈。他走到殿外高台,举起望远镜望向远方。京郊军营的旗帜、甚至更远处山峦上的树木,都清晰地拉近到眼前。
“好!太好了!”李琮难得地露出赞许的笑容。顾明月此女,每每能给他惊喜。这望远镜,不仅可用于军事,未来用于测绘、航海,乃至天文,都将发挥巨大作用。他将望远镜递给周全,“将此物速送青州前线,交予主将。告诉他,用好此物,把握战机。”
“奴才遵命!”
三日后,黑风峪。
山谷中杀声震天,箭矢如雨。杨岳的叛军一头扎进了官军精心布置的口袋阵。两侧山崖上伏兵尽出,滚木礌石倾泻而下,谷口被重重堵死。叛军猝不及防,阵型大乱,死伤惨重。
杨岳挥舞长刀,左冲右突,身上已多处挂彩,心中一片冰凉。果然是圈套!那封密信,是催他赴死的阎王帖!他悔恨交加,却为时已晚。
官军主将站在高处,手持陛下亲赐的“千里镜”,将谷中混乱的战局尽收眼底,指挥若定。“弓箭手,瞄准那个穿黑甲的!那是匪首杨岳!要活的!”
战斗毫无悬念地变成了一场屠杀。叛军主力迅速崩溃,除少数负隅顽抗被格杀外,大部分投降。杨岳身陷重围,最终力竭被擒。
而与此同时,在黑风峪预设的“接应”地点——一处偏僻的山坳,另一场无声的较量也在上演。一队伪装成商队、实则押运着真正粮草军械的人马,刚刚抵达,就被早已埋伏在此的北镇抚司精锐团团围住。带队者,赫然是赵崇府上那名曾出现在通州码头的二管家!
“赵府的人?”陆铮现身,冷笑一声,“赵尚书真是‘忠君体国’,竟私下资敌?”
管家面如死灰,咬紧牙关,一言不发。
捷报和密报几乎同时传回京城。
“陛下神机妙算!青州叛军主力已被全歼,匪首杨岳生擒!我方伤亡轻微!”兵部侍郎兴奋地禀报,朝堂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。
张正清和刘铭脸色变幻不定,勉强挤出笑容附和。赵崇则站在武将班列中,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,但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。
李琮高坐龙椅,平静地接受了朝贺,随即下令:“将杨岳严密押解进京。阵亡将士厚恤,有功者重赏。”
退朝后,御书房内,陆铮详细禀报了黑风峪“接应”点的收获。
“赵府管家已招认,是奉赵崇密令,假借商队之名,向叛军输送粮草军械。目的是助杨岳壮大,牵制朝廷精力,甚至……希望造成天下大乱之局。”陆铮顿了顿,“但他级别太低,不知赵崇背后是否还有他人指使。至于宫内接应刺客的线索,还在追查,那几个嫌疑人暂无异常举动。”
证据链,终于清晰地指向了兵部尚书赵崇!通敌、资匪、甚至可能参与了弑君阴谋!这是滔天大罪!
李琮眼中寒光闪烁。赵崇,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!是为了给旧部杨锋报仇?还是有着更大的野心?张正清和刘铭,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?是合谋,还是仅仅被赵崇利用?
“陛下,是否即刻拿下赵崇?”陆铮请示。
李琮沉思片刻,却摇了摇头:“不。将赵府管家的供词密存。对外,只宣称剿匪大捷,接应粮草的是叛军残部,已被歼灭。”
陆铮不解:“陛下,这是为何?证据确凿……”
“确凿?”李琮冷笑,“一个管家的供词,能彻底扳倒一位根基深厚的兵部尚书吗?他能接触到的秘密有限。朕要的,不是只拿下赵崇一人,而是要将这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!打草,惊了蛇,但藏在洞里的,还没出来。”
他走到窗边,望着宫墙外的天空:“杨岳不是快押到了吗?朕很想听听,这位‘过天星’,会说出些什么。还有,继续盯紧张府、刘府,以及……所有可能与赵崇有往来的人。朕倒要看看,这‘螳螂捕蝉’之后,究竟藏着多少只‘黄雀’。”
李琮如同最耐心的渔夫,撒下了网,正等待着最大的鱼群,自己撞入网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