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荡了多日的长京城,终于稳定了下来。
十日后,蜀王入京。
因为能够继承皇位的亲王已经死绝。
蜀王朱建昌顺理成章的成为大月朝新帝。
年号乾亨。
蜀王朱建昌庙号月定宗。
长京城西郊十里。
长春庵。
佛堂烛火摇曳,檀香氤氲中,李彩凤身披素色僧袍,正将木梳插入青丝。
铜镜映出她清减的面容,耳后那点朱砂痣却依旧艳得惊心动魄。
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声音沉稳而坚定。
宋扬的声音自帘外传来。
他跨进门槛时,檐角铜铃轻响,惊起阶前寒鸦。
李彩凤的手顿了顿,木梳在发间划出细微声响。
“宋院长不该来的。”
她望着镜中人,看着他在身后投下修长的影子。
“如今大月朝已改了国号,哀家也不再是太后。”
“与我来说,你是不是太后并不重要。何况,我第一次见到你时,并不知道,你就是太后。”
“是啊,如果我不是太后,我的人生会不会好一点?”
她口中发出自嘲的笑声。
“你的人生并没有结束,甚至可以说,你的人生刚刚开始,就像是郡王妃公孙婉儿那般。”
“我与她不同,丈夫死了,两个儿子死了,国家也没了,就连你也...”
她忽然顿住。
“可为何到现在,我对你还是...”
那句话,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一行清泪已然从眼角滑落。
“凤辇已尘封,宫阙空留恨。国破山河泪满襟,谁解相思困?
缘浅梦难圆,情重愁无尽。独向空门伴古灯,残念付此生。”
李彩凤低眉沉吟。
宋扬抬头,撞见她眼底翻涌的情意。
“夫人!”
他后退半步,腰间玉佩撞出轻响。
“在我的家乡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,我已有妻子,不久之后,我便会离开这里,承蒙夫人错爱,但......”
“错爱?”
李彩凤突然转身,素色衣袂扫过他手背。
“宋扬,你以为哀家这些年在深宫里,是在错爱?”
她的泪滴在他衣襟,晕开深色痕迹。
“是了!是我执着了!”
轻叹声再次响起。
佛龛上的油灯突然剧烈摇晃,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在墙上。
宋扬望着眼前人,想起初见时她雍容华贵的模样,想起她让少年天子隐忍的果决。
此刻却见她像寻常女子般红着眼眶,满心都是求而不得的苦。
“夫人,如果有来世,此生不负。”
他艰难开口,声音沙哑如碎玉。
虽是有安慰的成分。
但如果是在普通人家成长的女子,娶来陪伴一生,也应是不错的选择吧!
“其实你完全可以重新选择你的人生,你在意之人!”
“宋扬,你终究不懂。这世上有些地方,进去了就出不来;有些人,爱过了就放不下。”
她拿起银剪,锋利的刃口抵在青丝间。
“当年先帝驾崩,哀家守着空荡荡的宫阙,以为熬到新帝亲政便解脱。可如今......”
她闭眼剪下一缕长发。
“青灯古佛,至少能让我不再想你。”
宋扬望着飘落的青丝,突然想起当日在半山别院,自己最后一次为她出诊时,对方向他表露心迹。
命运兜兜转转,终究将情深缘浅四个字,写得刻骨铭心。
“保重。”
他最后一礼,转身时带起的风熄灭了半盏油灯。
门外风声更急,而佛堂内,银剪落发的声音,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一则消息,在大月朝再次引起了轰动。
濒临死亡的前内阁首辅陈维政,在长京医院,经过院长大人的治疗,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健康。
乾亨元年,正月初五。
新皇月定宗朱建昌,正式登基。
恢复健康的陈维政再次回到内阁。
因为陈维政的事情,全国有大批的医者来到长京医学院,学习现代医术。
宋扬拿出唯一一台超级显微镜,放在实验室。
一日下班后。
一个大太监来到学院。
“院长大人,陛下请您进宫,有要事相商。”
来人恭敬道。
“正好我也有事和陛下谈。”
跟随宫中的马车,来到御书房。
当马车进入皇城大门时,周围百姓纷纷侧目观望。
“这什么人?竟然坐着马车进入皇城?”
“这你都不知道,那里面坐着的可是长京医院的院长大人。”
“原来是宋院长大人!”
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御书房内,除了皇帝外,陈维政也站在里面。
宋扬微微躬身。
“院长不必客气,请您过来是有件事情向您请教。”
“陛下客气了。”
“现在东面的樱花国屡屡犯我沿海,朕想就此事,向院长请教。”
朱建昌面露忧色。
“陛下不必忧虑,我有最新式战船的工艺图交于皇上,皇上可着工部制造。之后将之交于大将吴靖海。陛下,这东面的樱花国将来必为我大月朝大患。可将之纳入本朝版图。犯我大月者,虽远必诛!”
一番话,说的旁边的君臣二人喜上眉梢。
神机营现在可是整个大月朝的镇国之宝。
现在又多了一样镇国之宝。
“陛下,今日进宫除了此事之外,也是顺便和您辞行的。”
此话一出,君臣二人皆是面露疑惑之色。
“先生要去哪里?我派人送先生前往。”
陈维政在一旁问道。
“多谢大人的好意,不过不必了。”
宋扬摇了摇头。
“离家已久,对家中亲人甚是思念,也该回去了。”
这个消息可以说对君臣二人的震惊,还是非常大的。
六年多的时间,宋扬在大月朝也经历了很多。
可以说,他对这个国家,做出的贡献,绝对是巨大的。
具体细节,也无需作者细细道来。
忽然听说,他要离开,两人心中一时升起诸多不舍。
于陈维政来说,宋扬挽救了他们陈氏家族所有人的命。
这份恩情,是永远都无法回报的。
于朱建昌来说,这个皇位是宋扬帮他得来的。
而且没有宋扬,鞑靼大军早就挥戈北上,直指京都了。
“院长如果愿意,朕即刻派人,前往海外,将您的家人悉数接来,朕还想和院长共享这大月江山。”
朱建昌慷慨陈词。
“陛下的心意,草民心领了,但草民离开之意已决。草民离开之前还有一份心意送给陛下。”
说完,他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交给朱建昌。
“陛下,这五百万两银票,可用于对樱花国的军费了。”
此言一出,两人震惊的瞪大双眼。
此时的大月朝国库里,也不过只有一百万两银子。
就这,还是经过陈维政变法以来,国力逐渐恢复过来的结果。
没想到宋扬一下子拿出了五百万两。
这歹要是多有钱和大方的人,才能够做到这点?
“只是草民走后,我那徒儿,还希望陛下能多多照拂一二!”
陈维政那边,关于白芷,就不必说了。
毕竟,这丫头就是出自陈府。
宋扬不说,他也会照顾一二。
况且,以现如今的白芷。
长京城小神医的称号,宋扬自然也是放心的很。
再加上有丁家兄妹的保护,宋扬也不用担心,她的人身安全了。
只是没有等到这个丫头嫁人,他多少有些遗憾。
这可是他在这个时代,唯一的一个家人。
至于香水美人,在宋扬离开后,也就没有办法,维持下去了。
只是里面的设备,他还是要带走的。
在以后的穿越任务中,还可以发挥余热。
映月湖,映月山庄。
“先生要离开此处了吗?”
公孙婉儿一双美眸,现出异样的神情。
“是啊,离开家中,太久了!”
短暂的沉默后,宋扬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,交给公孙婉儿。
“先生这是何意?”
她惊讶的看向宋扬。
“婉儿姑娘,你菩萨心肠,所以我建议你开一家孤儿院,专门收养失去父母的孩子,供他们读书长大,将来做一个对国家和百姓有用之人。”
“那也不用这么多的银子!”
看着上面每张都是一百万的数字,纵使一向对钱财看淡的公孙婉儿,都不免变了颜色。
这是宋扬第一次用婉儿姑娘来称呼对方。
“这是宋某的一片心意,只是以你现在的方式,这个孤儿院是开不好的。”
“哦!先生此话何意?”
公孙婉儿好奇道。
宋扬却从怀中又掏出一本,自己按照后世,孤儿院的运行方式,攥写的经营方略,交给公孙婉儿。
他自己就是在孤儿院长大,对此自然熟悉的很。
“此书可以仔细研读,婉儿姑娘定然会有收获。如若有需要,可去清园,找我徒儿白芷,她自会出手相助。”
“日后会有重聚之时?”
公孙婉儿忽然抬起嗪首看向宋扬。
如剪的双眸中,尽是一汪秋水。
“大抵是此生无聚了!”
宋扬轻声叹息。
“那妾身预祝公子一路顺风!”
公孙婉儿侧身盈盈一拜。
直到路的尽头,已然不见了宋扬的背影。
公孙婉儿才回到大堂拿起那本册子。
只是翻转间,一张月白色的信笺,从书中滑落。
一如她身上常穿的月白色袍子。
一行笔走龙蛇的字迹,仿佛穿透纸面。
“霜锁重门深院静,残红落尽黄昏。孤灯摇曳照寒衾。旧欢如梦远,愁绪绕眉颦。
休叹命途多坎坷,春风终度重门。韶华应许自由身。且抛尘世累,踏月觅芳辰。”
”真的可以吗?”
喃喃自语中,一双原本暗淡的眸子,终是亮了起来。
朱雀大街。
福沁茶楼。
二楼一间包房内,宋扬和乌承月相对而坐。
“宋大哥,还记得在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?”
她指着对面酒肆问道。
“发生过何事?”
宋扬有些懵。
“五年多前,有两个樱花国使臣,在对面那家酒肆,吃饭不给钱,反而污蔑酒肆饭菜里有脏东西。后来有个傻瓜上前拆穿了对方的谎言。”
乌承月掩嘴而笑。
“你说那事,我差点都忘了。”
宋扬哈哈一笑。
“真的要走吗?”
乌承月笑着问道。
“是啊,真的要走了,家里人等着我呢!”
宋扬也笑着回答。
“是你夫人在等你吗?”
“是啊,太久没见了。”
“真的好羡慕你家夫人,有这么好的一个丈夫!”
“长京城一定有好的男人等着你,如果这里没有,就去上京,庆州,岭南府。你可以出去走走。”
“可惜没有你这样的!”
乌承月苦涩一笑。
“人世间,有很多情深缘浅的事情。在我的家乡,一个男子,一生只能有一个妻子。如果有第二个,那是犯法的事情。”
“好想去你的家乡看看,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呀!”
乌承月感慨道。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。
“何时动身?”
“大概后天吧!”
因为系统给的时间还有倒数48小时。
“我就不送你了,我这人害怕离别,尤其是这种今生再也不见的离别。”
“好了,天色已晚,我送你回去。”
宋扬起身走向马车。
“不了,我自己回去,我要看着你走。”
她忽然张开手臂。
“能抱一抱你吗?”
一丝灿烂的笑容,让她如花般的容颜,在夕阳的映照下,晕染的极为柔美。
没有丝毫的犹豫。
宋扬上前将她拥入怀中。
“不要松开,久一些!”
话音刚落,身子已然轻轻颤抖起来。
翌日。
宋扬带着白芷前往长京税课司衙门,办理清园和长京医院,以及长京医学院的转让事宜。
跟随这些铺子的还有两千万两银子,和一些没人知道的东西。
比如那一台显微镜。
“师父,能不能不要走,我不要你的钱,你走了,留下白芷可怎么办呢?”
小丫头梨花带雨的抽泣着,眼眶都已红肿。
六年前,她还只是陈府一个小丫鬟。
如果没有遇到师父。
她的命运会是怎样的?
老夫人待她再好,又能怎样?
她只是一个奴籍在别人手中的丫鬟。
她因家境贫困,被父母绝卖给陈府。
契约文书中还注明 “永为奴婢”。
这意味着,她失去了人身自由。
在大月朝,大户人家的丫鬟。
运气好的,被主家配给家中的小厮,也有因为长相出色,成为主家的妾室。
当然,也有成为主家与其它家族通好的工具人,被送给其它大户人家配为妾室。
可现如今,她已然成为整个长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。
哪怕师父离开了,凭着长京医院。
她也可一生无忧。
何况,还有众多的大人物,照拂着她。
“离开师父,你才能更好的成长,保护好那台显微镜,那是师父留给你最重要的宝贝,明白吗?”
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白芷,他朝丁家兄妹招了招手。
“保护好白芷,任何伤害到她的人,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