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系列雷厉风行、精准打击的整顿行动,如同一次高超的外科手术,迅速而彻底地切除了寄生在南洋后勤生命线上的毒瘤。消息沿着商路传开,沿途各商站、大小供应商无不震动,以往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迅速收敛,风气为之一清。当韩冲押运着满载优质补给品的船队顺利抵达占城时,陈大疤接收物资的过程变得异常顺畅,占城当地的官员和商人们的态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恭敬、配合甚至带着几分敬畏。
陈大疤也严格按照凌风信中的指示,在舰队内部开展了一场为期十天的全面整训。他亲自带队,逐一登舰检查每一门火炮的保养状况、每一个弹药库的防潮措施、每一处粮仓的通风情况,淘汰并更换了所有受潮霉变的粮食和失效的火药,处分了几名对装备维护疏忽职守的基层军官。同时,他利用舰队休整待命的时间,组织官兵帮助占城百姓修复在之前台风中被毁的房屋和码头设施,随军的医官们也在港口设立临时义诊点,为当地民众看病施药,发放预防疟疾的草药包。这些实实在在的举动,极大地改善了黑石城军队在占城民众心中的形象,赢得了广泛的民心和支持,为舰队在当地建立了更加稳固的群众基础。
当凌风在黑石城都督府,收到老拐通过加密渠道发回的、详细记录了整个南下整顿过程、成果以及新签协议的密报时,他正站在那幅覆盖了半面墙的巨大东亚-东南亚海图前。地图上,代表黑石城势力范围和影响力的蓝色标记,在南洋区域,因为后方的巩固和前线的稳定,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、扎实。而代表西班牙及其潜在盟友的红色标记,虽然依旧密集地分布在马尼拉及周边岛屿,那种咄咄逼人、仿佛随时可能合围的态势,却因黑石城内部铁腕治理带来的稳定性增强,而显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和压抑。
“坚固的堡垒,往往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。反之,清除了内患,堡垒方能真正坚固。”凌风轻轻舒了一口气,眉宇间的凝重却并未完全消散。他深知,此番刮骨疗毒,清除了内部的隐患,只是为应对即将到来的、更严峻的外部挑战打下了更坚实的基础。真正的风暴,那决定海权归属的较量,依然在浩瀚无垠的海洋上酝酿着。他转过身,看向一直候在一旁、负责技术研发的孙墨匠,问道:“新式穿甲弹的研发,尤其是针对西洋盖伦船厚重橡木船壳的毁伤效果,近期可有新的突破?还有,我前次让你重点研究的,如何在现有各型战舰上,加装简易可靠的海水淡化蒸馏装置,以极大延长舰队在缺乏淡水补给点的远海持续作战能力,方案论证得如何了?”
孙墨匠连忙上前一步,恭敬地汇报:“回禀城主,穿甲弹方面,根据上次实弹测试的数据,改进了弹头形状和软铜弹带的热处理工艺,穿深和稳定性均有提升,正在小批量试制。海水淡化装置,格物局已拿出了三套基于锅炉余热利用的不同方案模型,各有优劣,正待城主决断,选择其一进行实船安装试验。”
凌风点了点头,指示道:“很好。穿甲弹的试制要加快,优先配备给‘震海’、‘镇远’等主力舰。海水淡化装置,选结构最可靠、维护最简便的那套方案,先在一条‘扬威’级快船上做改装试验,尽快得出实用数据。接下来,我们要准备的,很可能是一场考验耐力、技术和综合保障能力的海上长期较量。技术优势、后勤无忧、人心所向,缺一不可。”
他踱步到窗边,推开窗户,南方天际,云卷云舒,变幻莫测。经过这一番内部的深刻检讨和铁腕整顿,黑石城这艘巨大的航船,其龙骨似乎被锻造得更加坚韧,各部件之间的衔接也更加紧密。现在,是时候让它调整好风帆,加足马力,去迎接前方那真正意义上的、可能决定命运的惊涛骇浪了。
翌日黑石城军港的黎明,依旧是在潮水有节奏的拍岸声、成群海鸥清脆的鸣叫、以及远处船厂传来的、富有金属质感的敲击声中苏醒的。然而,这一日的清晨,却被一阵完全不同、急促得令人心悸的声音所打破。天色尚未完全放亮,东方的海平线只透出一丝鱼肚白,一匹通体被汗水浸透、口鼻喷着浓重白沫的驿马,如同离弦之箭般,疯了似的冲过港区新铺设的、还带着露水的条石大道。马蹄铁撞击石面,发出密集如战鼓擂响般的脆响,在寂静的清晨传得极远。马背上的骑手,穿着一身沾满泥泞和已经发黑发暗的污渍的粗布号衣,背上赫然插着一支代表最紧急、最严峻军情的、染成深黑色的令箭。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嘴唇因干渴和焦急而裂开数道血口子,冲到庄严肃穆的城主府大门前,竟似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直接从马鞍上滚落下来,重重摔在冰冷的石阶上,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气息,发出了一声凄厉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嘶喊:“急报!天塌下来的惨事啊!东边……东边临海县,靠海的三个渔村……被、被倭寇……屠了!男女老幼……鸡犬不留……一个活口都没剩下啊——!”
这消息,如同九天惊雷,瞬间劈碎了黑石城多日来因南海局势稍缓而维持的表面平静。城主府门前当值的卫兵被这景象骇得愣住,随即反应过来,两人急忙上前搀扶起几乎昏厥的驿卒,另一人则连滚带爬地冲进内堂禀报。
此刻,凌风正在内堂西侧的书房内,与孙墨匠对着摊开在巨大案几上的新式舰炮结构图,商讨着关于膛线深度与炮弹闭气环匹配的改进细节。当书记官脸色煞白、语无伦次地冲进来,结结巴巴地报出“临海县”、“屠村”、“倭寇”这几个关键词时,凌风手中那支用来在图纸上精确标注尺寸的精铁尺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竟被他五指骤然发力,生生捏成了两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