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石城,城主府密室。
暗影统领详细汇报了湖州流言的发酵情况以及靖难军高层的反应。
“城主,一切如您所料,赵督军已成众矢之的,内部矛盾激化。我们是否要再加一把火?比如,伪造一些赵督军与外界‘不妥’接触的痕迹?”暗影统领请示道。
凌风轻轻摇手:“过犹不及。流言如水,无形无质,方能渗透各处。若留下明显痕迹,反易被精明之人识破。眼下火候已足,且看他们内部如何互相撕咬即可。”
他走到沙盘前,目光投向湖州,又缓缓移向更广阔的南方:“鲁石头被拘,工坊瘫痪,只是第一步。靖难军吃了这么大亏,绝不会轻易放弃军工。他们接下来,会怎么做?”
老拐沉吟道:“无非三条路:一是内部换将,整顿工坊,继续攻关;二是设法从外部获取技术,比如寻找其他懂得火器制造的匠人,甚至……不排除冒险向我们或其他势力购买或窃取;三是暂时放弃尖端火器,回归传统,但以此军如今扩张的野心,此路可能性最小。”
凌风点头:“分析得不错。所以,我们的下一步,要针对这三条路,提前布局。”
他下令道:“第一,让我们在靖难军内部的人,密切关注接替工坊管理的人选。若仍是赵督军一系或激进派,则继续暗中制造障碍;若换上是相对稳健或与我们暗中有‘联系’的人,则可适当释放一些无关痛痒的‘技术难题解决方案’,引其走上我们设定的缓慢且错误的研究方向。”
“第二,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靖难军接触的、懂得火器技术的游离人员,特别是从北方流落至南方的工匠。必要时,可以‘帮助’他们隐匿行踪,或者……让其彻底消失。”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”凌风目光锐利,“通过我们的商路,尤其是与南洋有联系的渠道,放出一个诱饵——就说西洋番商手中,有一种名为‘佛朗机炮’的犀利火器图纸及样品,射速快,威力尚可,结构相对简单,易于仿制,且愿意高价出售。”
孙墨匠有些不解:“城主,这不是资敌吗?”
凌风冷笑:“佛朗机炮确有其物,但其技术层次,已落后于我城现有火炮。且其子铳预装填的模式,看似提高射速,实则存在气密性差、射程近、精度低的固有缺陷。我们将其包装成‘先进技术’抛出,靖难军若病急乱投医,花费巨资购入并仿制,等于走上一条注定落后的岔路,将宝贵的时间和资源浪费在淘汰技术上。这比直接破坏,更为致命。”
众人闻言,皆感凛然。城主这是要从根子上,误导和拖垮对手的军工发展体系。
“此外,”凌风补充道,“让疤叔的水师,近期在靠近南洋的航道上,‘偶然’展示一下我们‘破浪二号’的雄姿,但不要发生冲突。要让那些潜在的‘中间商’知道,这片海域,谁说了算。想和靖难军做军火生意,得先掂量掂量后果。”
海上的陈大疤接到命令,心领神会。他不再局限于被动巡逻和防御,开始主动出击,率领“破浪二号”和几艘辅助快船,在更广阔的海域游弋,故意在一些国际商船常走的航线上现身,甚至举行小规模的编队演练和实弹射击(使用训练弹)。低矮而坚固的铁甲舰身、齐射时雷鸣般的炮响、以及水兵们精良的装备和严整的军容,无不给偶然目睹的商船以巨大震撼。关于“黑石城拥有无敌铁舰”的消息,随着这些商船的口耳相传,迅速在沿海商埠间扩散。
这一招“耀武扬威”效果显着。一些原本暗中与靖难军眉来眼去的海盗势力和小股番商,开始变得犹豫观望。与靖难军交易的风险明显增大,而黑石城展现出的实力,则暗示着未来或许有更大的合作。凌风巧妙地将军事威慑与商业心理战结合在了一起。
湖州方面的风波,在赵督军的强力弹压和疯狂甩锅下,暂时被压制下去。鲁石头被定为“玩忽职守,所用材料监管不力”,革除一切职务,打入死牢候审(赵督军还需他活着当挡箭牌)。工坊由一位名叫司徒弘的年轻文官接手。此人是靖难军首领一位幕僚的弟子,据说精通数算,为人谨慎,但缺乏工匠实务经验。
司徒弘到任后,并未急于恢复生产,而是首先下令封存所有现有图纸、半成品和剩余材料,然后召集所有工匠,逐一谈话,详细记录此次事故的每一个细节。他的做法与墨渊的刚愎自用、赵督军的急功近利截然不同,显得冷静而有条理。
这一变化很快被暗影探知,报回黑石城。
“司徒弘……看来靖难军首领派了个明白人过来。”凌风手指敲着桌面,“这种人,不易被简单的流言和诱饵所动。他需要的是实打实的证据和可行的路径。”
“那我们是否要调整策略?”老拐问道。
“暂时不必。”凌风道,“让他查。他查得越细,越会发现材料的问题,工艺的隐患,最终很可能追溯到采购环节,这依然会对赵督军不利。而且,他缺乏实务经验,要理顺这乱局,需要时间。而我们,最不缺的就是时间。”
凌风决定,对湖州工坊暂时采取“静观其变,适度引导”的策略。重点转向利用“佛朗机炮”诱饵和海上威慑,从外部限制靖难军获取技术的渠道。同时,黑石城自身的发展一刻也未停歇。格物局在孙墨匠主持下,真正意义上的连发燧发枪开始小批量列装“砺锋”军,新一代采用更成熟锰钢装甲和更强火力配置的“破浪三号”铁甲舰也已下水海试。此消彼长之下,黑石城对靖难军的优势正在进一步扩大。
然而,凌风也清楚,对手绝不会坐以待毙。司徒弘的谨慎调查,或许会揭开更深层的秘密;靖难军高层在内部压力下,也可能采取更极端的冒险行动。风已起于青萍之末,更大的波澜,或许正在酝酿之中。他需要做的,是比对手看得更远,想得更深,准备得更充分。
而湖州工坊这边司徒弘的到来,确实像一股清冷的溪流注入这潭浑浊的死水。与墨渊的倨傲、赵督军的焦躁截然不同,这位年轻的文官沉静如水,行事章法分明。他并未急着烧起新官上任的三把火,而是花了整整三天时间,将自己关在临时整理出的书房内,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工坊账册、物料清单、工匠名录以及历次试验记录。他甚至亲临布满油污和铁屑的工坊现场,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工匠们的操作流程,偶尔会提出一两个看似基础、却直指核心的问题,让习惯了听令行事的工匠们颇感压力。
“司徒大人,这是鲁……鲁石头之前所用的那批特种钢材的入库记录和检验单据。”副管事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叠文书,额角渗着细汗。工坊接连出事,他这个副手也难辞其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