敌袭号角的余波,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,在新兵营中漾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。虽然事后被告知只是一场演练,但那瞬间爆发的恐慌、混乱以及随后被激发出的羞耻与血性,却深深地烙进了每个新兵的心底。饭后的营盘并未立刻沉寂下来,各个营房里,士兵们三五成群,低声议论着方才的狼狈,交换着心有余悸的眼神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刺痛后咬牙发狠的劲头。队正和什长们趁机再次强调了紧急集合的要点和军规,这一次,听讲的人格外的认真。
次日开始的操练,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。依旧艰苦,依旧充斥着吼骂和汗水,但新兵们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。多了一份自觉,少了几分抱怨。队列更加整齐,口令执行更加迅速果断,甚至互相之间开始有了下意识的配合和提醒。那声突如其来的号角和点将台上那番话,像一根鞭子,抽掉了他们身上最后一丝侥幸和散漫。
凌风依旧每日出现在校场边,沉默地观察。陈大疤、柱子、铁头操练得更加卖力,也更加注重实战细节。刺杀格挡的练习中,木棍撞击的声音更加密集凶狠;小队配合演练时,开始加入简单的战术指令和阵型变换;甚至夜间,也开始不定期地进行紧急集合和夜巡演练,让新兵们逐渐习惯黑暗和突发状况。
老拐那边也没闲着。授田工作全面铺开,一纸纸简陋却代表着希望的地契发放到流民手中,城外荒地上,开垦的身影日夜不休。学堂里的读书声日益响亮,工匠营的炉火彻夜不熄,打造着更多的兵器和农具。整个黑石城,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,在一种无形的紧迫感驱动下,高速运转着。
这日深夜,万籁俱寂。凌风独自一人静坐于城主府书房内,桌案上铺着那张巨大的北疆舆图,旁边堆着几份夜枭送来的最新密报。烛火摇曳,映照着他沉静而略显冷峻的侧脸。灰灰趴伏在脚边,耳朵偶尔机警地微微转动。
密报上的信息琐碎而模糊:北凉王庭方向异动频繁,各部族首领被频繁召见;边境几处废弃烽燧发现可疑人员活动的痕迹;通往南方的商路,有几支小规模商队莫名失踪;甚至黑石城周边山林,也发现了不明身份的窥探者留下的细微踪迹……
这些信息单独来看,似乎都不足为虑。但汇聚在一起,却勾勒出一幅山雨欲来的压抑图景。北凉王赫连铁山吃了那么大亏,绝不可能善罢甘休。南边的“抑粮盟”也不会坐视黑石城站稳脚跟。表面的平静下,暗流汹涌。
凌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五千新兵,训练时日尚短,守城或可一用,野外交战,绝非北凉精锐骑兵的对手。城防虽固,但若被长期围困,物资终有耗尽之日。必须……更快地提升实力。
他心神沉入空间。蛊虫母体传递来的感知范围又扩大了几分,对能量波动的捕捉也更加敏锐。他能模糊地“看”到,北方那股庞大的、充满恶意的意志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凝聚,如同乌云汇聚;南方则有数道细碎却充满贪婪的意念,如同毒蛇,若隐若现地窥伺着。
“还是太慢了……”凌风睁开眼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。常规的训练和积累,速度有其极限。而潜在的敌人,不会给他按部就班的时间。
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几十名如同雕塑般肃立的黑甲傀儡士兵身上。这些经过蛊虫母体深度改造的战士,不知疲倦,绝对服从,战力远超普通精锐,是他们能奇袭焚毁北凉粮草的关键。但制造和维持他们,对蛊虫母体的消耗极大,且需要特定的晶体能量和精神力。
“或许……可以换一种思路。”凌风眼中幽光闪烁。他无法大规模制造傀儡军团,但能否通过蛊虫母体,施加一种更轻微、更隐蔽的影响,潜移默化地激发普通士兵的潜能?比如,提升他们的恢复力、耐受力,甚至……在极端情绪下,短暂地激发其凶性?
这个想法有些冒险,甚至接近于邪道。但非常之时,需行非常之事。
他意念微动,沟通蛊虫母体,一缕极其微弱、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神波动,如同无形的涟漪,悄然扩散出书房,覆盖向整个新兵营盘。这波动并非强制控制,更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暗示和滋养,融入士兵们的深层睡眠之中,安抚其精神疲惫,轻微刺激其气血活性,并在其潜意识深处,埋下一颗关于“守护”与“杀戮”的种子。
做完这一切,凌风感到一丝轻微的精神力损耗。他揉了揉眉心,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的尝试,效果如何,尚未可知。
就在这时,书房门被轻轻叩响。
“进来。”
夜枭如同幽灵般闪入,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。“城主,北面三百里外,‘野马驿’的暗桩传来密信。”他递上一根细小的竹管。
凌风接过,取出里面的纸条,就着烛火一看,眉头瞬间蹙紧。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:“大批狼骑正在准备集结,动向不明,疑向东南。”东南,正是黑石城的方向!
“消息何时传来?”凌风声音冰冷。
“信鸽传书,应是两日前发出。”夜枭低声道。
两日前……凌风目光再次落回舆图。三百里,对于北凉精锐狼骑而言,全速奔袭,不过三四日路程,加上各部落集结汇合和粮草准备不会超过一个月!
“传令!”凌风豁然起身,“新兵营即刻起,取消一切休假,操练加倍!城防巡逻哨卡增加一倍!夜枭,让你的人全部撒出去,向北、向西延伸百里,严密监控一切异常动向!发现任何可疑,立刻烽火示警!”
“是!”夜枭领命,迅速消失。
凌风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。远方黑暗笼罩的大地,寂静无声,却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杀机。
“疤叔!”凌风低喝一声。
很快,陈大疤披着外衣,匆匆赶来:“风哥儿?”
“狼可能快要来了。”凌风将纸条递给他,“让柱子、铁头做好准备。新兵……是时候见见血了。”
陈大疤看完纸条,独眼中瞬间爆出骇人的凶光,脸上非但没有恐惧,反而露出一丝嗜血的兴奋:“妈的!来得正好!老子正愁这帮小子缺练!放心风哥儿!管他什么狼骑狗骑,敢来,老子崩碎他满嘴牙!”
“去吧。”凌风摆摆手。
陈大疤大步流星离去,很快,沉寂的营盘再次被急促的哨声和吼叫声唤醒。
凌风负手立于窗前,遥望北方深邃的夜空。灰灰站起身,走到他身边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充满预警意味的呜噜声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在外敌即将来袭的氛围下,陈大疤的带领着新兵进行着严厉训练,此刻校场上,新兵们正捧着热气腾腾的杂粮饭和飘着油花的菜汤,蹲在地上狼吞虎咽。不少人端碗的手还在微微发抖,不是累的,是一次次突如其来的“敌袭”号角和混乱集结的后遗症。肉片子的香味钻入鼻腔,却似乎压不住心底那股被强行浇灭又隐隐复燃的恐慌,以及……恐慌退去后,被城主那几句冰冷话语砸进心底、硬生生逼出来的狠厉与决然。
“要想活的像个人,能护住家人,就必须拳头硬!骨头硬!”“黑石城的饭碗,只有靠你们自己才有端稳!”那声音不高,却像烙铁一样烫在每个新兵的耳膜上。他们嚼着嘴里实实在在的饭食,摸着身上崭新结实、能挡风的皮甲,再偷偷瞟一眼点将台上那个早已空无一物、却仿佛无处不在的黑色身影,眼神里的东西,悄然发生了变化。吃饱穿暖,有地种,有屋住,原来不是终点,只是拿起刀枪、去拼死守护这一切的起点。这起点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,却又带着一股别无选择的血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