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丝缠了忘忧镇三日,青石板缝里的苔藓吸足了水汽,连镇口老槐树上的喜鹊窝,都沾着层湿漉漉的墨绿。沈砚辞挑着药箱走在巷子里,青布衫的下摆扫过积水,溅起的水花却没沾湿他藏在袖中的那支墨玉簪——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噬魂花,花蕊处嵌着粒微亮的银砂,是他从妹妹沈清欢的遗物里,唯一能寻到的魂息痕迹。
“沈先生,您可算来了!我家阿婆的咳嗽又重了。”巷尾的李家婶子撑着油纸伞跑出来,鬓边的蓝布帕子被风吹得晃悠。沈砚辞停下脚步,指尖搭在药箱的铜扣上,声音比巷里的雨还淡:“先带我去看看,昨日煎的枇杷露可还剩?”
李家婶子的屋子矮小结实,窗台上摆着几盆蔫了的薄荷,阿婆躺在里屋的竹床上,呼吸间带着细弱的痰音。沈砚辞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刺入阿婆的合谷穴,又掏出个青瓷瓶倒出三粒浅黄药丸:“这‘清喉丸’用晨露煎服,每日一次,三日后再找我复诊。”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床头挂着的布偶——那布偶缺了只耳朵,线缝处的棉絮露出来,像极了清欢小时候攥着的那只。
“沈先生,您来忘忧镇快半年了吧?”李家婶子递过铜子儿时,忍不住多问了句,“前几日听镇上的货郎说,西边的蚀魂雾泽最近不太平,夜里总听见鬼哭,您采草药可千万别往那边去。”
沈砚辞接过铜子儿的手指顿了顿,墨玉簪在袖中微微发烫。蚀魂雾泽,正是幽魔界在人间的入口。他压下喉间的涩意,扯出个浅淡的笑:“多谢婶子提醒,我只在镇周边采些寻常草药,不去远地方。”
等走出李家婶子的屋子,雨已经小了些,天边漏出抹昏黄的光。沈砚辞没回自己租的小院,反而绕到镇西的破庙——这里是他平日里炼化魂息的地方,庙梁上挂着的蛛网沾着雨珠,地面扫得干干净净,中间摆着个青石阵,阵眼处正是那支墨玉簪。
他盘腿坐在青石阵中央,指尖掐诀,墨玉簪上的银砂突然亮起,映出半张模糊的少女脸:“哥……别来……幽魔……”话音未落,银砂的光就暗了下去,只剩下簪头的噬魂花在微微颤动。
沈砚辞伸手握住簪子,指腹蹭过冰凉的玉面,眼眶泛酸。三年前,清欢为了护他,被幽魔界的“蚀魂使”抓走,只留下这半缕魂息。他寻遍了大半个天下,才从本古籍里查到,幽魔界深处的“血月祭坛”上,长着能聚魂的噬魂花,只要拿到噬魂花,就能将清欢的残魂补全,让她重入轮回。
可这趟路的凶险,他比谁都清楚。蚀魂雾泽里的雾气能蚀人神魂,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没有意识的行尸;雾泽深处的枯骨林,埋着千万年来误入幽魔界的死者,夜里会化作亡灵守卫;而血月祭坛旁,更守着幽魔领主——据说那领主以魂为食,连修仙者都不敢轻易靠近。
更重要的是,他不能告诉任何人。忘忧镇的人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草药商,没人知道他曾是“玄魂宗”的弟子,更没人知道他身上藏着“魂蚀之症”——当年清欢把魂息渡给他时,也把蚀魂使的戾气带了进来,如今他每用一次灵力,就会被戾气反噬,若被旁人发现,轻则被当成邪修追杀,重则会连累忘忧镇的人。
“清欢,再等我些日子。”沈砚辞把墨玉簪插回发髻,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。他从药箱里取出个木盒,里面装着这些日子攒下的“聚魂丹”——这是他用自己的灵力炼化的,能暂时压制魂蚀之症,也是他闯幽魔界的底气。
回到小院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院角的老桂树刚抽新芽,沈砚辞给树下的石桌擦干净,摆上两副碗筷——这是他的习惯,每次吃饭都会给清欢留一副,仿佛妹妹还在身边。他端起粥碗,刚喝了一口,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轻响。
“谁?”沈砚辞瞬间握紧了藏在腰间的短刃——这短刃是玄魂宗的遗物,能斩邪魂,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。
院门外传来个苍老的声音:“沈先生,是我,王大爷。”
沈砚辞松了口气,起身开门。王大爷是镇东的铁匠,手里捧着个油纸包,脸上带着歉意:“实在不好意思,这么晚来打扰您。我家小子今天去山上砍柴,捡了个奇怪的果子,您帮看看是不是有毒?”
沈砚辞接过油纸包,打开一看,里面是个拳头大的果子——果皮是深紫色的,上面布满了银色的纹路,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气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:这是“幽魔果”!只有幽魔界边缘才会长,凡人吃了会被魔气入侵,七日内必死。
“王大爷,这果子您从哪捡的?”沈砚辞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“就在镇西的后山,离蚀魂雾泽还有三里地呢。”王大爷叹了口气,“我家小子不懂事,差点就吃了,还好我及时抢了下来。沈先生,这果子真有毒啊?”
沈砚辞点头,把幽魔果放回油纸包:“这果子毒性很强,您千万别让任何人碰。明天我把它埋了,免得误伤别人。”他心里却沉了下去——幽魔果长到镇西的后山,说明蚀魂雾泽的魔气已经开始扩散,再等下去,不仅清欢的魂息会越来越弱,忘忧镇的人也会有危险。
王大爷走后,沈砚辞坐在石桌旁,盯着那包幽魔果,一夜未眠。天快亮时,他终于下定了决心——明天就出发去蚀魂雾泽。
第二天清晨,沈砚辞把小院收拾干净,给李家婶子留了张字条,说自己要去外地采草药,归期不定。他把药箱里的草药分给了镇里的穷人,只带了木盒里的聚魂丹、短刃和墨玉簪,背着个简单的包袱,朝着镇西的蚀魂雾泽走去。
走到雾泽边缘时,太阳刚升起。蚀魂雾泽里的雾气是灰黑色的,像条巨大的毒蛇,盘踞在群山之间,雾气里偶尔传来凄厉的哭喊声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沈砚辞摸了摸发髻上的墨玉簪,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。
“清欢,哥来接你了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抬脚走进了雾泽——身后是他守护了半年的忘忧镇,身前是危机四伏的幽魔界,而他这一去,无论成败,都没有回头的路。
雾气瞬间裹住了他,冰冷的触感顺着衣领钻进骨子里,耳边的哭喊声越来越近,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衣袖。沈砚辞咬着牙,从怀里掏出一粒聚魂丹吞下,灵力顺着经脉运转,在周身形成层淡金色的护罩——这是他最后的防线,也是他寻回妹妹的唯一希望。
他不知道的是,在他走进雾泽的那一刻,镇东的铁匠铺里,王大爷看着桌上的幽魔果,突然露出了个诡异的笑——果皮上的银色纹路,竟和幽魔领主的印章一模一样。而雾泽深处的枯骨林里,无数具枯骨从土里爬了出来,空洞的眼眶里闪过红光,朝着沈砚辞的方向,缓缓围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