机库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刚才那一下细微的动静,快得像是错觉,眨个眼就没了。但林栀的直觉,还有体内那“自然印记”带来的、对生命气息近乎本能的敏感,都在告诉她——刚才绝对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动了,而且……在看她。那感觉,不像冰冷的机器扫描,更像是一个活物带着好奇和警惕的打量,轻飘飘的,却让人后颈发凉。
她站在原地,没敢乱动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悄悄运转起“自然印记”的力量,那股温和的生命能量像暖流一样在四肢百骸里无声流淌,修复着之前逃亡留下的暗伤,也让她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,像黑暗中伸出的无形触角。她同时小心翼翼地,把意识海里那团属于“协议”的幽蓝数据核心和心钥徽章的气息,死死地压了下去,藏得严严实实。这鬼地方邪门得很,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对这类能量过敏。
空气里只有灰尘和铁锈混合的、死气沉沉的味道。静,静得让人心慌。偶尔头顶某盏应急灯会发出接触不良的“滋啦”声,反而把这死寂衬得更加空旷、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那道若有若无的“视线”,没再出现。
林栀开始慢慢挪动脚步,打量起这个所谓的“第七号废弃维护港”。这地方大得离谱,像个被掏空的巨兽腹腔,但里面堆满了破烂儿。几台工程机甲瘫在角落,锈得连原本颜色都看不出了,像死掉的钢铁恐龙骨架。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、零件扔得到处都是,上面都盖着能埋掉脚面的厚厚灰尘,踩上去软绵绵的,一点人迹都没有。这地方,怕是几百年没人来过了。
她走到机库边缘,用手擦掉观察窗上厚厚的污垢,往外看。外面是空间站扭曲残破的骨架,巨大的金属梁像折断的肋骨支棱着,一些粗大的管线断了头,在真空里慢悠悠地飘荡。更远处,是那片陌生得让人心里发毛的星域,星星都排列得怪模怪样。
苏牧……你现在,到底怎么样了?
一想到这个名字,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攥了一把,又闷又疼。她用力闭上眼睛,指甲掐进掌心,用疼痛逼退涌上眼眶的酸涩。不能想,现在不是时候。活下去,找到出路,才是对得起他。
她得弄明白这个“迦南”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。那个冷冰冰的电子音只许她待在这个破机库里,但她的直觉,还有体内那两样东西隐隐的悸动,都指向更深处——答案肯定不在这儿。
她试探着走向机库那扇唯一的、看起来比城墙还厚的巨大隔离闸门。闸门关得死死的,旁边的控制面板黑着屏,落满了灰。她伸出手,犹豫了一下,还是按了上去,试着渡过去一丝微弱的生命能量。
面板毫无反应,死气沉沉。
【警告:访客权限仅限于第七维护港区域。禁止尝试进入其他区域。】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炸响在空旷的机库里,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。
林栀缩回手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这自动化系统,盯得真紧。
她退回机库中央,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。硬闯不行,那就换个法子。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焦躁的心平静下来,将心神彻底沉入体内。“自然印记”的传承让她对能量和生命的流动异常敏感。她开始尝试着,像蜘蛛吐丝一样,将自己的一缕感知,极其小心地、试探性地向脚下的金属地板、周围的墙壁延伸出去,去“触摸”,去“倾听”这座巨大空间站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细微动静。
一开始,感知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。金属的沉闷,尘埃的枯槁,还有那无处不在的、自动化系统散发出的那种刻板、单调的能量背景音,像永不停止的低频噪音。
但她没有放弃,将感知凝聚再凝聚,像钻头一样往脚下更深、更黑暗的地方探去……
渐渐地,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点……不一样的东西。
非常非常微弱,断断续续,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的……心跳?或者说,是一种沉睡的、或者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的庞大能量源,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丝余波。这能量给她的感觉很奇怪,非常古老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,甚至……隐隐约约,和她体内的“自然印记”有点同源的味道,但更加晦涩,更加沉重,像是被埋藏了千万年的古玉。
她屏住呼吸,全力去捕捉那一丝微弱的脉动,试图看得更清楚……
就在这时——
嗡!
一股虽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,突然从机库角落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废弃零件后面传了过来!
不是之前那种飘忽的“视线”,是实实在在的能量反应!
林栀猛地睁开眼睛,警惕地盯住那个角落。
只见那堆破烂后面,一点柔和纯净的白色光点,像夏夜的萤火虫,慢悠悠地飘浮了起来。光点很小,只有指甲盖那么大,散发着温暖的白光,在这片废墟里显得格外突兀,格格不入。
那白光飘到半空,停顿了一下,光晕微微闪烁,好像在……打量林栀。然后,它开始动了,在空中划出一条清晰的、发光的轨迹,指向机库另一侧一个被几个巨大货箱挡住了一半的、非常不起眼的检修通道入口!
它……在指路?
林栀心里咯噔一下,惊疑不定。这白光是什么玩意儿?是空间站系统的一部分?还是个……活物?是之前那道“视线”的主人吗?
她犹豫了几秒钟。留在这儿是等死,跟着这莫名其妙的光点走,可能是陷阱,但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。
赌一把!
她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,跟着那飘忽的白色光点,走到了那个检修通道入口。入口的金属栅栏门早就锈烂了,歪歪斜斜地半开着,里面黑漆漆的,一股陈年污垢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。
白色光点没有丝毫迟疑,直接飘了进去,在黑暗中成了唯一的光源。
林栀咬咬牙,矮下身子,从那狭窄的缝隙里钻了进去。
通道里面更是窄得可怜,只能容一个人弯腰前行。四周挂满了黏糊糊的蛛网,脚下是厚厚的、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。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面的白光,在这迷宫一样、七拐八绕的维护通道里走了不知道多久。期间,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上方时不时扫过自动化系统的能量扫描波,像探照灯一样来回巡视。但那白色光点灵巧得很,总能提前那么一点点,带着她巧妙地避开这些扫描,钻进更隐蔽的岔路。
终于,在前面带路的光点突然加速,拐过一个弯后消失了。林栀赶紧跟过去,发现通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、看起来早已被遗弃的休息室。
休息室里有几张破烂得快散架的椅子,一张积满灰尘的桌子,墙上的屏幕碎成了蜘蛛网。而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,有一个嵌在墙上的、样式很老旧的的数据接口面板,旁边居然还连着一个……同样落满灰、但侧面一个指示灯却顽强地闪着微弱绿光的……便携式终端设备?
那白色光点,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悬浮在那个终端上方,光晕柔和。
林栀走过去,小心地吹开终端上的灰尘。屏幕是黑的,但那个闪烁的绿灯表明这东西居然还有电!
她怀着忐忑的心情,按下了终端上那个磨损严重的启动键。
屏幕挣扎着闪烁了几下,亮了起来!虽然满是干扰的雪花条纹,画面时不时还扭曲一下,但勉强能看清上面显示的内容。
那好像是一段残缺的日志记录。用的文字不是通用语,而是一种非常古老、优美的象形文字,笔画繁复,充满韵律感。奇怪的是,林栀看着这些字,体内那“自然印记”的传承仿佛被触动,一种模糊的、直接作用于意识的“理解”感油然而生,让她能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。
【……星历已经无法计算,或许,最后的战争早已结束,我们已是失败者……】
【……‘迦南’受损极其严重,核心能源塔彻底离线,维生系统只能维持最低功耗,像垂死者的呼吸。‘守护者’防御阵列大部分沉没,成了废铁……】
【……我们输了……输给了‘永饥之主’那吞噬一切的阴影……连‘方舟’同盟也失去了联系,恐怕凶多吉少……】
【……别无选择,只能启动最后的‘沉眠’协议,把最后的‘火种’秘密封存在核心最深处,期待……也许会有后来者……】
【……但能源在持续衰减,‘沉眠’能维持多久?我不知道……我不能就这么等着……】
【……我偷偷修改了第七维护港的部分底层权限,利用那些早已被主系统遗忘、不再监控的古老线路,留下了一个‘后门’,一个微小的‘窗口’……】
【……能量快耗尽了,这可能是最后一段记录……】
【……后来者,如果你能看到这些,说明‘迦南’还没有完全死去,说明‘火种’还在黑暗中等待……】
【……一定要小心主系统的自动化安全协议!它为了最大限度节省能源、维持‘沉眠’状态,会冷酷地清除一切被它判定为‘非必要’或‘潜在威胁’的存在!包括你!】
【……必须去核心区……找到被封存的‘火种’……想办法重启它……否则……一切终将……彻底……熄灭……】
记录到这里,像是被掐断了电源,屏幕猛地一黑,彻底黯淡下去。终端侧面的那个绿色指示灯,也“啪”地一声,熄灭了。
林栀站在原地,心脏砰砰狂跳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这段残缺的日志,像一块拼图,瞬间让她对“迦南”的认知清晰了不少!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废弃哨站!它是一个在对抗“永饥之主”的战争中失败后,为了保存最后希望而被迫进入“休眠”状态的避难所!那个冰冷无情的自动化系统,是为了苟延残喘、维持“沉眠”而存在的看守,它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任何可能消耗宝贵能源的“不速之客”!
而留下这段日志的人,显然是哨站最后的幸存者之一,他\/她冒着风险,悄悄留下了这个隐秘的“后门”和引导(就是那个白色光点?),盼望着能有后来者发现秘密,找到并唤醒那个被称为“火种”的东西,给这座濒死的哨站带来一线生机!
那白色光点再次亮起,变得有些急促,轻轻碰了碰林栀的手背,传来一股微弱的、带着明显催促意味的波动,然后猛地指向休息室另一侧一个更加隐蔽的、几乎和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通风管道口,那口子很小,黑黢黢的,像野兽的喉咙。
“火种”……就在哨站最核心的深处!
就在林栀消化着这巨大信息量,准备做出决断的刹那——
【警报!检测到未授权能量活动及信息访问行为!定位:第七维护港下层废弃区域!】
【行为判定:严重违反安全条例,构成重大威胁!】
【清除协议启动!执行单位:守护者III型——‘清道夫’!立即执行!】
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,带着一种机械的暴怒,骤然在整个空间站的内部通道里轰然回荡!
紧接着,一阵沉重、规律、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的金属脚步声,伴随着液压系统运作的“嗤嗤”声,由远及近,正沿着他们刚才走过的维护通道,以极快的速度,朝着这个小小的休息室逼近!那声音,充满了毁灭性的压迫感!
那白色光点瞬间光芒大放,变得异常焦急,猛地一下就钻进了那个狭窄的通风管道!
林栀脸色唰地白了,根本来不及多想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钻了进去!在她缩进管道深处的下一秒——
“轰!!!”
休息室那扇本就不结实的门,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直接轰成了碎片!一个庞大的、高度超过三米的暗金属机器人——“清道夫”,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了进来!它头部独眼式的扫描器射出刺目的红光,冷酷地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,发出低沉的、不满的嗡鸣。
而狭窄、黑暗、充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内,林栀正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前爬行,肺部火辣辣地疼,跟着前方那一点救命般的白色微光,向着“迦南”哨站那被隐藏起来的、可能决定着生死存亡的真正核心,亡命奔逃。
她的到来,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,不仅惊醒了哨站冷酷的防卫机制,也或许……真的触动了那深埋于死寂之下的、最后的希望火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