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疏墨最终没敢发那条消息。
她关掉对话框,简单做了下伪装戴好墨镜就往门外走,手机里陈婧刚发来的剧本pdF还没来得及点开。
她得去医院,得当面跟谢折卿说。
出租车里,她反复摩挲着手机壳,前尘往事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快速闪回。
前世的五年,她们是镜头前人人艳羡的娱乐圈“模范妻妻”,镁光灯编织的幻梦里,爱意如同永不凋零的玫瑰,绽放得肆意张扬。
在星光璀璨的红毯上,冷疏墨总会在转角处,如命中注定般自然地勾住谢折卿纤细的手腕。
她骨节分明的手指,灵巧地穿插进谢折卿的指缝,动作熟稔得仿佛已经练习过千万次。
十指紧扣的模样,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,引得无数快门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,如同奏响一曲关于爱情的交响乐。
在记者们的镜头里,她们的笑容永远比身后的闪光灯还要夺目,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契合着大众对完美爱情的所有想象。
在营业期面对媒体采访时,冷疏墨更是从不吝啬爱意的表达,那些情话如同潺潺流水,从她口中自然流淌而出。
在某次黄金档访谈节目中,聚光灯将舞台照得如同白昼,主持人笑意盈盈地问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
冷疏墨眼神温柔地望向台下坐着的谢折卿,像是在凝视着自己的全世界。
她唇角勾起一抹缱绻笑意,声音低沉而坚定,每个字都掷地有声:
“折卿是我最重要的人,没有她,我的人生便失去了意义。”
这番深情告白,当晚就如同燎原之火,迅速登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首,引发无数网友的羡慕与祝福。
每逢生日、纪念日,当零点钟声刚敲响,冷疏墨和谢折卿的V博必定会准时更新。
九宫格里全是精心挑选的双人美照——
有时是她们在海边相拥看日落,夕阳的余晖为她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,海浪轻拍着沙滩,仿佛在为她们伴奏;
有时是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的温馨场景,柔软的抱枕、温暖的灯光,将她们的身影映照得格外甜蜜……
每一张照片都经过精心构图与调色,配文总是情真意切又浪漫动人,字里行间满是深情,让人不禁感叹这对妻妻的甜蜜。
然而,镜头背后,她们却是最陌生的合租室友,在现实的角落里,爱意蜷缩成无人知晓的模样。
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进厨房,谢折卿早起做好早餐,将精心准备的食物摆放在餐桌上,热气袅袅升起。
会特意等待冷疏墨一起用餐,眼神里满是期待。
饭桌上,谢折卿绞尽脑汁找着话题,从清晨的天气聊到近期的工作,声音轻柔而小心翼翼。
可冷疏墨却始终沉默,只偶尔用一声轻浅的“嗯”字回应,将自己包裹在冰冷的礼貌之后。
她垂眸专注地摆弄着餐具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,仿佛筑起一道无形的墙,把所有心意都挡在外面,令空气里满是挥不散的尴尬。
冷疏墨曾在采访里不经意提过,小时候最爱喝妈妈煲的汤。
谢折卿便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,偷偷跟着视频学习煲汤,一次次尝试,虽然总是煲不出冷疏墨提到的那个味道,但却从未放弃。
当她终于端着精心煲好的汤,忐忑地走到冷疏墨面前时,指尖都带着紧张,眼神里满是期待与不安。
可冷疏墨只是淡淡地一句“最近在身材管理”,便转身离开。
她不敢让谢折卿看到她转身后泛红的眼眶,更不敢将真正的拒绝理由说出口。
同时,她也害怕这份温暖太过炽热,会灼伤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,也害怕一旦接受,日后失去时会更加痛苦。
直到那场钢架坍塌事故突然降临。
谢折卿为护她,被沉重的钢架砸中,趴在血泊之中。
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,她突然想起那些被自己冷待的早餐,想起那碗被拒绝的热汤,想起谢折卿每次小心翼翼试探后眼中熄灭的光。
原来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温柔,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,只是她不敢承认,不愿面对。
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又熄灭,医生沉重的摇头让冷疏墨眼前一黑。
她跪在医院的走廊上,终于掩面恸哭。
那些没说出口的感谢,没回应的爱意,那些被自己亲手推开的温暖,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刀,一下下剜着她的心。
曾经以为漫长的五年,如今想来竟如此短暂,短暂到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,没来得及告诉对方,其实那些镜头前的温柔,也曾在她心底泛起过涟漪。
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刺鼻,冷疏墨蜷缩在空荡的走廊座椅上,看着谢折卿留下的手机。
相册里存满了偷拍她的照片:有她在片场专注拍戏的侧影,有她皱眉沉思的模样,每张照片下都写着只有几个字的备注,却满含深情。
而自己的V博里,那些精心营造的恩爱日常,此刻看来竟是如此讽刺。
原来有些人,只有在失去后,才知道早已刻进了生命里;
有些心意,只有在永别后,才敢直面心底最真实的渴望。
可在当时一切都太迟了,所有没说出口的软语、没回应的温柔,都随着谢折卿的离开,成了永远的遗憾。
回想重生前的那一世,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总是孤零零的。
冷疏墨想起衣柜里两套从不重叠的行程表——谢折卿的航班表和自己的通告单,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。
她们同住的“家”,玄关处并排的拖鞋多数时间都是一尘不染,只有保洁阿姨每周来打扫时,才会打乱它们刻意保持的距离。
阳台角落的玻璃花房成了最刺眼的存在。
当初两人在花卉市场挑了三盆多肉植物,谢折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挑选叶片饱满的玉露,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:
“以后我们一起养它们好不好?”可那些肉嘟嘟的叶片,终究没能抵过时光的荒芜。
冷疏墨某次深夜归家,发现窗台上的虹之玉早已干瘪,像一串褪色的玛瑙珠子,干瘪的叶瓣轻轻一碰就簌簌掉落,在瓷砖上碎成无声的叹息。
比多肉植物枯萎更刺痛人心的,是那些被忽视的细节。
有次冷疏墨熬夜捋剧本做人物小传的时候,瞥见谢折卿跪在地毯上整理行李箱,指节泛白地撑着膝盖,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,时不时咳嗽几声。
当时她只当是对方感冒了,却不知那是当年拍摄《刃间香》时为了救她留下的旧伤在作祟。
此刻重生后的冷疏墨,终于明白,那些被工作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时光里,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牵挂,又有多少疼痛被掩埋在故作坚强的微笑背后。
这份迟来的察觉,如同扎根在心底的芒刺,每一次回想,都带着蚀骨的悔恨与自责。
冷疏墨闭上眼,今生威亚事故的画面便不受控地涌来,裹挟着比前世更凛冽、更刺骨的恐惧,瞬间将她淹没:
与前世不同的拍摄场地;
吊至半空的威亚也比前世更高;
威亚绳骤然断裂的脆响,尖锐得像要划破耳膜,刺耳得让她头皮发麻……
唯有谢折卿的反应没变。
依旧在危险降临的瞬间扑过来,千钧一发间将她拥入怀中的力气大得惊人,比前世更沉、更紧,几乎要将她嵌进骨血里,仿佛要替她扛下所有冲击。
也是这一次,她没有错过谢折卿那声压抑的闷哼;
更清清楚楚看见鲜血从谢折卿口中涌出,染红了两人交叠的衣角,烫得人心尖发颤……
后来从医生口中,她才拼凑出谢折卿这次的伤势有多严重:
两根肋骨骨折,差一点戳进内脏;
血气胸险些让谢折卿下不来手术台;
肝脏与脾脏两处挫伤需耐心静养;
右手手腕的贯穿伤差点让她的腕骨断掉;
更不必说全身密密麻麻的擦伤与淤青;
连轻微脑震荡都快成了“最不起眼”的伤……
谢折卿这一次受的伤,比前世重了太多。
每念及此,冷疏墨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连呼吸都带着密密麻麻的疼,这疼里也带着无力的懊悔与自责……
如果她重生的时间可以提前一天,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次威亚事故的发生了?
医院病房的门没关严,透出一抹暖黄的光来,像一只温柔的手,轻轻拨开她心底翻涌的愧疚与忐忑。
冷疏墨屏住呼吸推开门,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谢折卿靠坐在病床上的身影,像是一幅褪色的画。
背后垫着靠枕,白色绷带在病号服领口若隐若现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
床边的引流袋里,暗红的液体沉淀着无声的疼痛。
谢折卿将书放在小桌板上,翻页时小心翼翼用指节蹭。
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,听见动静,她立刻抬起头,眼里瞬间亮了亮,想伸手却又猛地顿住。
大概是牵动了肋骨的伤,她下意识皱了下眉,很快又压下去,笑着说:“疏墨?你怎么来了?不是说下午还有个碰头会吗?”
冷疏墨快步走过去,先伸手探了探谢折卿的额头——温度刚好,没像昨天谢妈妈发信息提到的那样低烧。
她把带来的鲜榨橙汁放在床头柜上:
“刚跟陈姐确认完,行程先放一放,我来看看你。”
说着,她弯腰仔细调整靠枕的角度,把最下面一层硬枕往外拉了拉,让谢折卿的腰能更贴合靠枕:
“医生说你现在还不宜久坐,不易劳神,怎么又坐起来看书了?是不是躺着不舒服?”
谢折卿看着她熟练调整靠枕的动作,眼底闪过一丝诧异——
前世的冷疏墨从不会留意这些细节,就连她吃了4年中药的事都是在钢架坍塌事故前一天晚上才知道的。
可此刻这人却俯身替她掖好被角,发梢扫过手背,带着陌生的温柔。
想到这里,谢折卿轻轻摇了摇头:
“躺着看书不太舒服,我的手现在还不能躺下拿着书看,坐一会儿没事的。”
冷疏墨没接话,转身拿过鲜榨橙汁插好吸管后,递到谢折卿嘴边:
“先喝点这个,润润嗓子,我特意让店员少放了糖。”
见谢折卿微微张口,她又轻声叮嘱,“慢点儿咽,别牵动伤口。”
谢折卿喝下一口橙汁,酸甜可口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,心里却泛起一阵复杂咸涩的滋味。
冷疏墨举着吸管的手纹丝不动,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后颈,像捧着易碎的珍宝。
“慢点儿,”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,“小心别呛到。”
还记得重生前那一世她总追在冷疏墨身后,提醒她快到生理期的前一两天别贪凉喝冰美式,早上要记得吃早餐……
而重生这一世,冷疏墨会记得她吃药的时间,会提前跟护士问清楚术后调养的注意事项,甚至会帮她轻轻按摩腿部肌肉。
可前世的冷疏墨,连她旧伤复发止不住咳嗽的时候,似乎都不愿意多看一眼。
谢折卿小口喝了小半的橙汁,冷疏墨从她手里接过果汁杯放在一边,又拿起谢折卿放在腿上的书,翻到她刚才看到的页码,消毒水味的空气里突然漫开油墨香。
“从这里开始?”她的声音比记忆里柔和太多,指尖抚过谢折卿侧脸的碎发,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。
“想看的话,我读给你听,你躺着就好。”
说着,她按下调节病床高度的调节按钮,然后扶着谢折卿慢慢躺下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:
“这样会不会舒服点?要是哪里难受了就告诉我,别硬撑。”
谢折卿慢慢躺下后,看着冷疏墨低头翻书的侧脸,阳光落在她的发梢,镀上一层浅金色。
她突然想起前世,冷疏墨失眠时会主动打电话或者V信语音电话给她,在电话接通的时候说一句:“我睡不着。”
她就会给冷疏墨读冷疏墨自己以前演过的角色台词,伴她入眠。
而冷疏墨在说完那句话后,一直到睡着,都不会再说话了……
现在冷疏墨主动提出要给她读书听,她却有些不知所措,只能轻轻“嗯” 了一声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。
冷疏墨的声线裹着温度流淌开来,字句间藏着她从未听过的关切。
阳光慢慢爬上冷疏墨翻动书页的指尖,像极了此刻病房里流淌的,对谢折卿来说,迟到了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