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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脉微吟续残命 沙海蜃楼现孤城
黑暗的兽穴深处,时间失去了意义,唯有痛苦与寒冷是永恒的刻度。
张简如同被冰封的化石,趴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,全部的意志都用于完成那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——将自身微弱的心跳与呼吸,同步于大地深处那苍凉而磅礴的、微乎其微的韵律。
嗡……
当地脉再次传来那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时,他凝聚全部心神,引导着那丝波动渗入己身。
嗤~
体内那顽固的、如同万载玄冰般的移花宫寒毒,在这外来的、同属阴寒却更加古老磅礴的韵律扰动下,果然再次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。冻结的经脉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,虽然转瞬即逝,却真切地让那无孔不入的侵蚀暂缓了那么一刹那。
就是这一刹那的松动,为他争取到了一丝汲取生机的缝隙!
他贪婪地吸收着洞穴中稀薄无比的天地灵气,混合着那地脉韵律中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生机,如同久旱的沙地汲取露水,缓慢却执着地温养着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。
这个过程缓慢到令人绝望。每一次同步都耗费着他残存的所有精神,每一次只能化解亿万分之一缕寒毒,修复微不足道的一丝损伤。他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,伤势依旧重得可怕,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反复挣扎。
但他确确实实,在一点一点地……从死亡的边缘,艰难地往回爬。
不知过去了多久,一天?还是三天?
他竟勉强恢复了一丝对身体的微弱掌控力。他颤抖着,用尽力气,从怀中摸出那个早已空空如也、破损不堪的水囊,将里面最后几滴尚未完全冻结的湿气,滴入自己干裂冒血的嘴唇。
然后又摸索出七叔公给的伤药瓷瓶,倒出最后一点药粉,混合着自己的唾液,胡乱地敷在几处还在渗血的伤口上。
做完这一切,他再次虚脱,瘫软在地,剧烈喘息。
伤势依旧沉重,寒毒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,如同跗骨之蛆,远未根除。但他至少暂时稳住了崩溃的局面,吊住了最后一口气。
他缓缓抬起沉重无比的眼皮,透过洞穴入口缝隙渗入的微光,打量着这个临时的容身之所。洞穴不大,弥漫着野兽遗留的腥臊和腐土气息,但至少暂时安全。
必须尽快恢复一些行动力。移花宫的人绝不会放弃搜寻,这里并非久留之地。
他再次闭上眼睛,集中全部意志,继续那漫长而痛苦的、与地脉共鸣驱毒的过程。
这一次,当他心神沉入大地时,感知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丝。除了那宏大的、缓慢的韵律,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。
那像是……锁链拖曳的沉闷回响?从极深极远的地底传来,与之前在混沌边陲听到的有些相似,却更加遥远和……疲惫?甚至还夹杂着一种仿佛来自亘古的、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……叹息?
这大地深处,究竟囚禁着什么?这奇异的地脉韵律,又是何种存在发出的?
“守秘”一脉守护的秘密,星陨谷的诡异,双生源池的奇迹,万古牢笼的恐怖……这一切,是否都与这大地深处的秘密有关?
一个又一个谜团盘旋在他虚弱的心头。
但他此刻无力深究,生存是唯一的目标。
他收敛心神,不再去探听那些遥远而危险的声响,只专注于捕捉那能为他所用的、救命的韵律波动。
活下去。 必须活下去。 然后,找到她们。
……
与此同时,无边沙海。
李氏感觉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了。烈日如同熔炉,将她的每一滴水分蒸干,脚下的黄沙滚烫,透过破烂的鞋底灼烧着她的脚掌。右脚踝的伤口在持续行走和高温下早已麻木,只留下一种僵硬的钝痛。
怀中的两个孩子愈发沉重。小鱼儿周身的温润金辉变得有些明灭不定,仿佛体内的至阳之力在与外界酷热对抗中消耗巨大,小脸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潮红。无尘则依旧冰冷,但那冰冷似乎也变得有些脆弱,如同阳光下即将融化的薄冰。
小丫几乎是被她拖着前行,孩子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,眼神涣散,嘴唇干裂出血。
海市蜃楼般的阴影轮廓似乎永远那么遥远,无论她们如何艰难跋涉,都无法真正靠近。
绝望,如同沙丘般层层叠叠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好几次,她都想就此倒下,让这片无情的大漠吞噬一切。
但每当这时,她就会低头看看怀中两个孩子那沉睡(或者说虚弱昏迷)的脸庞,感受一下小丫那死死抓着她衣角的小手传来的微弱力道。
她不能倒。
她舔了舔干裂出血、满是沙砾的嘴唇,喉咙里如同着火,却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做不出。
就在她视线开始模糊,意识即将被酷热和疲惫吞噬时——
怀中的小鱼儿,忽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。
小家伙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,周身那明灭不定的金辉猛地向内一敛,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。然后,他那只温热的小手,艰难地从襁褓中伸出了一根手指,指向了左前方一个方向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另一侧的无尘,那长长的睫毛也颤动了一下。他虽然没有睁眼,也没有任何动作,但他周身那冰冷的沉寂感,却微微波动了一下,仿佛无形的触须,也探向了小鱼儿所指的同一个方向!
兄弟二人,在这绝境之中,再次凭借其非凡的体质本能,产生了微妙的共鸣,共同指向了一个方向!
那不再是之前模糊的阴影轮廓,而是一个明确的方向!
李氏浑噩的精神猛地一清!
她不知道那里有什么,但她相信孩子们的本能!就像他们能启动祭坛一样!
她用尽最后的气力,抱着沉重的希望,改变方向,向着孩子们共同指引的左前方,踉跄前行。
每一步,都如同踩在刀尖火上。
如此又艰难地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。
就在李氏真的即将油尽灯枯之时,走在前面、几乎是被沙丘拖着走的小丫,忽然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了起来:
“娘……娘……你看……房子……真的有房子……”
李氏猛地抬头,顺着小丫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这一次,不再是模糊的阴影!
只见在前方一片巨大的、相对平坦的沙谷之中,赫然矗立着几座残破不堪、风蚀严重的土黄色建筑!
那并非海市蜃楼,而是真实的遗迹!虽然大部分已被黄沙掩埋了半截,断壁残垣,破败不堪,但确确实实是人工建造的痕迹!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枯死的、早已石化的胡杨木桩,昭示着这里很久以前或许并非一片死地。
一座被遗忘在沙海深处的废弃古城!
希望如同甘泉,瞬间注入了李氏干涸的身体,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。她拉着小丫,跌跌撞撞地冲下沙丘,向着那片遗迹奔去。
靠近了才发现,这古城比远看更加残破,几乎被黄沙吞噬,只有少数几座较为高大的土墙还倔强地耸立着,大部分区域都被沙丘覆盖。
但这对李氏来说,已是天堂!至少有了遮阴之处!
她找到一处相对完整、背阴的断墙角落,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的孩子,自己也瘫软在地,剧烈喘息,如同离开水的鱼。
小丫一屁股坐在阴凉里,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短暂的喘息后,强烈的干渴再次袭来。没有水,她们依然撑不了多久。
李氏挣扎着起身,在不大的遗迹范围内搜寻。她用手扒开浮沙,希望能找到一点湿气,或者任何可能储存水分的东西。
然而,除了沙子和碎石,一无所获。
就在她再次陷入绝望时,她的目光被断墙角落一处奇特的痕迹吸引了。
那似乎是一个被沙土半掩的、用黑色石头垒砌的小型祭坛,只有脸盆大小,样式古拙,与之前幽谷中见到的那个有几分相似,却更加简陋粗糙。
祭坛中心,并非供奉着什么神像,而是放着一块焦黑的、仿佛被雷劈过的木炭。
而在那焦黑木炭的旁边,竟然生长着一小丛极其不起眼的、蔫头耷脑的、呈现灰绿色的多刺植物!
在这片毫无生机的死亡沙海中,这抹微弱的绿色,简直是生命的奇迹!
李氏如同发现了珍宝,扑了过去。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丛多刺植物根部周围的沙土,指尖传来的微弱湿气让她几乎喜极而泣!
下面有水分!
虽然很少,但确实有!
她不顾刺痛,用手拼命挖掘,很快,挖下去约半尺深,沙土变得明显潮湿起来!甚至底部还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渗水迹象,缓慢地湿润着周围的沙土!
这祭坛和这奇特的植物,似乎守护着这沙海之下最后一点珍贵的水源!
她连忙将水囊里最后一点湿沙倒掉,然后将水囊口对准那微弱的湿痕,耐心地等待着那一点点渗出的水汽凝聚。
这个过程极其缓慢,但她充满了希望。
她回头看了看阴凉下依旧昏睡的孩子们和疲惫的小丫,又看了看这奇特的祭坛和焦黑木炭。
这里……究竟是什么地方?为何会有这样一座祭坛?这焦黑的木炭又是什么?
她心中充满了疑问,但此刻,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。
她守在那小小的渗水点旁,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希望。
沙海孤城,绝境逢生。
但在这片死寂的遗迹之下,又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?
李氏不知道,她只知道,她们暂时,又多了一线生机。
【第一百零九章 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