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天光大亮。
苏凝嫣带着陆臻臻与春桃,再次乘坐马车,返回了宁远侯府。
只是这一次,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。
薛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冯嬷嬷正站在侯府大门,见马车停稳,一脸冰霜地迎了上来,语气生硬。
“夫人,老夫人已在荣安堂等候多时了。”
这话里话外,满是兴师问罪的意味。
苏凝嫣心中冷笑,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悲戚的模样,由春桃扶着,一步步踏入了那个曾经让她满心欢喜,如今却只剩厌恶的牢笼。
陆臻臻跟在后面,眼神像是在看一出即将开锣的好戏。
【这是问罪大小姐,服丧期间回娘家之事?】
【顺便老虔婆要当大小姐收养外室子?哎呀呀,希望大小姐别犯糊涂!】
【白眼狼是养不熟的!】
陆臻臻看着苏凝嫣风一吹就倒的背影,不由得皱皱眉。
一进荣安堂,一股压抑的沉香木气味便扑面而来。
薛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之上,面沉如水,昨日的悲痛早已不见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她甚至没让苏凝嫣落座,便冷冷地开了口。
“苏氏,你身为侯府主母,华儿尸骨未寒,你却夜不归宿,成何体统!”
苏凝嫣屈膝行礼,用衣袖擦拭眼角挤出来的泪水,声音带着哭腔:“母亲息怒,儿媳只是……只是回国公府向母亲报丧,太过悲痛,才……”
“够了!”
薛老夫人厉声打断她,浑浊的眼中闪着精明而刻薄的光。
“不说这些伤心事了。”
“我今日叫你来,是为了一件大事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如刀子般刮在苏凝嫣身上,一字一句地说道:
“华儿走了,但宁远侯府的香火不能断。”
“我已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儿,名唤‘念华’,从今日起,便记在你的名下,由你抚养,做我宁远侯府的嫡长孙!”
荣安堂内,空气仿佛在薛老夫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了。
那“嫡长孙”三个字,如三座沉甸甸的大山,轰然压在苏凝嫣的头顶。
陆臻臻站在自家小姐身后,垂下的眼帘完美地掩盖了她那快要翻上天际的白眼。
【哟,念华?惦念薛华?】
【啧啧,听着多深情啊,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这儿搁着演戏痴情话本呢。】
【直接把外室子抱回来,冠上嫡长孙的名号,让正妻当冤大头养着,这老虔婆的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!】
【大小姐,千万别糊涂啊!这要是应了,以后有你受的!那可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,十年后会亲手给你灌毒药的!】
陆臻臻在心里疯狂呐喊,生怕苏凝嫣一个想不开,就应了这桩荒唐事。
她竟然借用了原主的身体,自然是要干好这份差事,毕竟有因果在身,断不了!
更何况她还要靠镇国公府小钱钱恢复团团的身体和修为。
只有本命兽强大了,她的神魂才会更加稳固,才能回到上界找暗害她之人复仇。
然而,出乎她意料的是,苏凝嫣非但没有崩溃,反而缓缓抬起了头。
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上,泪痕未干,唇边却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冷的笑意。
“母亲说的是。”
她的声音轻飘飘的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。
“夫君走了,侯府的香火确实不能断。”
薛老夫人闻言,紧绷的面皮稍稍一松,眼中闪过一丝得意,以为苏凝嫣已经屈服。
“你能如此想,便是最好。”
“你永远都是我们侯府的主母,这点永远不会变的。”
【这妮子不会真抽风答应了吧!】
陆臻臻太阳穴隐隐作痛。
【实在不行,我晚上直接灭了侯府满门,连只老鼠都不会放过!干净利落,没人查出来是我干的!嘿嘿!】
苏凝嫣装作擦拭眼泪的手微微一怔。
这丫鬟够忠心够残暴,她喜欢,但此事大可不必!
“只是……”苏凝嫣放下衣袖,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望向主位上的老夫人,话锋一转,“过继孩子是大事,总要选个与我投缘的。”
“这孩子将来要养在我名下,日日相对,若是个不讨喜的,岂不是彼此折磨?”
她顿了顿,声音愈发轻柔,却也愈发冰冷。
“所以,儿媳想自己去挑一个喜欢的孩子。”
【哎呀,大小姐这一招以退为进,直接打乱老虔婆的计划,不错不错。】
【我就说嘛,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怎么会蠢,知道了薛华假死私奔,没了恋爱脑,战斗力直接飙升啊!】
陆臻臻在心中狂点赞。
苏凝嫣听着陆臻臻对自己的评价,真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此时的心境。
若自己听不见这丫鬟的心声,一直以为薛华深爱她,自己一定会答应这样的要求。
知道薛华是骗自己后,突然觉得整个侯府的人都戴着一层面具,虽礼貌谦和,但从来不遮掩眼里明晃晃的算计,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?
自己果真是蠢!
薛老夫人听见这话,怒火顿时冒起,她的脸色猛地一沉,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。
“胡闹!”
她手中的檀木佛珠被捏得咯咯作响,声音尖利了几分。
“念华这孩子,是我和族老们一起精挑细选的,生辰八字与侯府、与你都相合,是天大的福分!岂是你说换就换的?”
“人,我已经派人去接了,不日便到。你只需安心等着做母亲便是!”
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,完全是一副不容商量的命令口吻。
苏凝嫣看着她这副急不可耐、势在必得的模样,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殆尽。
看来陆臻臻说的是真的,若不是薛家的血脉,她的亲孙子,以薛老夫人自私自利的性子,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孩子占着嫡出世子的身份,享受侯府的一切。
她缓缓地,往前走了一步。
这一步,仿佛踏碎了所有的伪装与忍耐。
她抬起下颌,目光如两道淬了冰的利刃,死死钉在薛老夫人的脸上。
“母亲如此执着于这个‘念华’……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如冰珠砸落玉盘。
“莫不是,这孩子本就是夫君的亲骨肉?”
“是薛华……在外养的外室所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