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姨娘?!
沈静姝的心脏像被寒铁钳子狠狠攥住,连呼吸都凝在喉间。指腹下的残玉突然烫得惊人,与墨玉符相吸的青光透过衣襟渗出来,在窗棂投下细碎的星斑。她怎么会找来?永宁侯府的火海是否已熄?那些监视她的暗桩如何被摆脱?是真心投诚,还是带着亲王的密令,来钓她这条漏网之鱼?
无数疑问缠成毒藤,勒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。皇觉寺的晨钟余韵还在檐角盘旋,可这禅意安宁下,分明藏着比侯府更深的暗影 —— 她想起多宝阁的星象石刻,心宿的纹路里嵌着未褪的香灰,此刻竟像极了暗处窥伺的眼。
“有劳师兄回话,便说我染了风寒,已然歇下。” 沈静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去,指尖无意识摩挲门环上的星宿缠枝纹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知客僧的草鞋声渐远,混着晚祷的梵唱隐入暮色。可沈静姝的后背已浸出冷汗,残玉的温度时冷时烫,像在预警什么。她贴在窗缝张望,暮色正将古寺染成灰蓝,远处藏经阁的飞檐挑着最后一缕霞光,竹影在青石地上晃得人心慌 —— 那晃动的纹路,竟与《步天歌》里 “参宿三星” 的排布渐渐错开,成了凶煞的形状。
一炷香的功夫在心跳声里熬尽。知客僧的脚步声去而复返,带着难掩的局促:“沈施主,柳施主不肯走,说事关阮家忠魂清名,还…… 还让小僧转交这个。”
粗布摩擦门板的窸窣声里,一件尺许长的物事从门缝滑入。灰布上沾着草屑与泥点,边角磨得起毛,触之如触陈年的枯荷。沈静姝盯着那布包,短刃的冰凉顺着指尖往上爬,可 “阮家清名” 四字像烧红的星砂,烫得她视线发颤。
她反手将石头护在身后,短刃挑起布包的结。灰布散开的刹那,一股陈旧的血腥气混着苏锦的暗香扑面而来 —— 那是件垂至脚面的宋代褙子,紫灰色苏锦的底色已褪成苍旧的烟色,缘边的百菊彩绘磨得只剩淡痕,唯有衣襟处用同色丝线绣的 “阮” 字,在暮色里仍能看出针脚细密如星:那是阮家女眷独有的盘绦纹变体,陈嬷嬷曾说过,母亲最擅用这种隐纹绣家族徽记。
而褙子前襟的血渍早已发黑,泼溅的形状如凝固的星火,边缘还粘着些微未烧尽的棉絮 —— 分明是当年侯府 “意外失火” 时留下的痕迹!
“娘……” 沈静姝的短刃 “当啷” 撞在青砖上,指尖抚过血痂的硬壳,那触感竟与星台遗址的焦石如出一辙。残玉在怀中剧烈发烫,透过衣襟贴着血衣,竟在陈旧的布料上印出淡淡的星纹,与那 “阮” 字绣纹隐隐相合。
“姐姐……” 石头的小手拽住她的裙裾,指腹蹭过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。沈静姝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的惊涛已凝成寒冰。她将血衣折成方巾大小,塞进贴肉的衣襟,残玉的温意透过布料渗进来,像母亲的指尖轻按在她心口。
“请柳施主进来。”
门闩 “咔嗒” 响动的瞬间,一道消瘦的身影踉跄着扑进来,粗布衣裙扫过门槛的声响里,还带着急促的喘息。帷帽的皂色穗子抖得厉害,那人反手闩门,“噗通” 一声跪倒在地,帷帽滑落的刹那,露出一张脱了形的脸 —— 柳姨娘的颧骨高高凸起,泪痕在苍白的脸上划出道道沟壑,鬓角竟添了好些白发。
“少夫人救我!”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刚开口便泪如雨下,膝行着要往沈静姝脚边爬,“是安氏害了我!是二夫人要杀我灭口!”
沈静姝侧身避开,裙裾扫过石桌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。她盯着柳姨娘腕间的旧银镯 —— 那是当年安氏赏的,如今已磨得露出铜胎,“起来说。谁要杀你?”
“是二夫人!还有亲王的人!” 柳姨娘的牙齿打颤,声音抖得不成调,“婢子当年经手过‘雪里红’,安氏倒了之后,他们便要清干净知情人!前日夜里,有人蒙着脸勒我脖子,多亏采荷用铜盆砸破了窗户……” 她突然抓住沈静姝的裙摆,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,“少夫人,您看在这血衣的份上,救我一命!我知道阮姨娘是中了两种毒,一种是‘雪里红’,另一种…… 另一种是长春宫的秘药!”
长春宫!沈静姝的瞳孔骤缩如针,残玉猛地烫得她心口发疼。她想起萧煜曾提过,贵妃的兄长掌管太医院,当年母亲 “病故” 的脉案正是经他之手篡改!
“阮家军的事,你还知道什么?” 她厉声追问,指尖已按在短刃的柄上。
柳姨娘的脸瞬间失了血色,嘴唇哆嗦着:“安氏醉后说过……‘北边财路不能断’‘阮家挡了道’…… 还说‘那东西必须拿到’…… 婢子后来才想明白,那是亲王在吞北疆军需,还要找…… 找什么能引星力的物件……”
血盟契约!锻星诀!沈静姝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。柳姨娘的话像把钥匙,突然打开了所有零碎线索的锁 —— 亲王要的从来不止兵权,还有能借星力的秘术与玄铁!
“证据呢?”
柳姨娘慌忙摸向怀中,掏出枚变形的金戒指。戒指的花瓣纹已被磨平,指圈处有道极细的缝隙:“这是安氏赏的,中空的,里面藏着‘雪里红’的残渣……”
沈静姝接过戒指,指尖捻动缝隙处的机关,果然摸到极细的粉末,带着淡淡的杏仁苦香。残玉在怀中轻轻震颤,似在与这毒物相斥。她盯着柳姨娘眼底的惊惧 —— 那是濒死之人的真实惶恐,绝非作伪。
“起来吧。” 沈静姝的声音稍缓,“我可暂留你,但需听我号令,若敢泄半分消息……”
“婢子绝不敢!” 柳姨娘连连磕头,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。
就在这时,石头突然捂住嘴,小手指着窗棂:“姐姐,竹影里…… 有东西在动!”
沈静姝心头一凛,指尖已扫过油灯的灯芯。“噗” 的一声,火焰骤然熄灭,室内瞬间被墨色吞没。她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到窗边,透过窗缝望去 ——
竹影婆娑的暗影里,六道黑衣人正贴着墙根移动,玄色夜行衣上绣着银线星纹,与当年皇陵的影煞如出一辙!他们的靴底裹着棉布,踩在青石上悄无声息,唯有腰间的弯刀偶尔碰撞,发出细如蚊蚋的轻响。更要命的是,为首那人手中的锁链,正泛着与石头银锁同源的冷光。
柳姨娘的惊呼声刚到喉咙,便被沈静姝死死按住。短刃出鞘的寒光在黑暗中一闪,她贴着柳姨娘的耳朵低喝:“想活就咬住衣襟!跟着我从后窗走!”
残玉在怀中突然爆发出灼热的光,透过衣襟映在窗纸上,竟化作一道小小的紫微垣星图 —— 那是慧明大师禅院古柏的影子形状,此刻却成了指引逃生的暗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