锁簧弹开的 “咔哒” 声,像根细针猝然扎进死寂 —— 楼内连尘埃飘落的声响都清晰可闻,这声脆响便在穹顶荡开余韵,撞得沈静姝耳鼓发疼。
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轰然回落,四肢像浸了冰的棉絮,连指尖都在发麻。她凭本能往后一缩,斗篷扫过书架时带起细尘,簌簌落在肩头竟浑然不觉。整个人贴进书架投下的墨色阴影里,怀中金属盒被往衣襟更深处按去 —— 冰凉的镔铁硌着心口,激得她打了个寒噤,倒让混沌的头脑清明了几分。
“吱呀 ——”
木门被推开的声响在空楼里拖得极长,裹挟着雪沫的寒风卷进来,吹得高处气窗漏下的雪光晃了晃。一道颀长身影立在门口,羊角风灯的昏黄光晕从他掌心漫开,将地上的尘痕照得纤毫毕现。
是萧煜。
素白常服外罩着墨色大氅,肩头落着半融的雪粒,水珠顺着衣料的暗纹往下滑,在襟前晕开深色的印子。他没有立刻迈步,反手先掩上了门 —— 指腹按在冰凉的门环上,将风雪的呼啸隔绝在门外,只留几缕漏网的寒风在楼内打着旋。随即举高风灯,光晕如流水般漫过密集的书架,那些沉默的黑影便在地上忽长忽短地晃,衬得他的目光愈发沉锐,像在清点熟稔的旧物。
沈静姝屏住呼吸,胸腔里的心跳重得像要撞碎肋骨。她能闻见那缕清冽的松柏香 —— 是他常用的熏香,混着雪的寒气,正随着光晕的移动一点点漫过来。每近一寸,她后背贴紧的书架就更冷一分,连木头纹理都硌得肩胛骨发疼。
完了。她闭了闭眼。是尾随?还是早有预谋?
灯光擦过她藏身的书架前排,书脊上的《齐民要术》被照得泛黄,再挪半寸,就要映出她斗篷的衣角 ——
萧煜的脚步忽然顿住。
风灯稳稳停在对面书架,光晕正中那排凌乱的典籍。他伸出手,指尖拂过书脊,积灰簌簌落下,露出 “舆地纪胜” 四个字。指腹在第三册的空位处顿了顿,指甲刮过木板上新鲜的摩擦痕,声音才在空寂里炸开,不高,却带着穿骨的穿透力:“出来吧。”
沈静姝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,疼得清醒。
“上月才命人重理的书,” 他指尖敲了敲空位旁的书册,积灰扬起细小的弧度,“第三卷的位置,不该留着半道新痕。”
不是诈她。是真的发现了。方才她翻找时碰落的书卷,竟留下了这样显眼的破绽。
阴影里,她拢了拢斗篷,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—— 指尖触到冰凉的青鸾簪,才深吸一口气,从书架后走了出来。
昏黄的光晕立刻将她裹住,睫毛上沾着的细雪晶被照得发亮,一眨便落进衣领里,激得她脖颈发僵。抬眼时正对上萧煜的眸子,光影在他瞳孔里晃,竟看不出半分惊讶,倒像是早算准了她会在这里。
“世子爷。” 她屈膝行礼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指尖还在不自觉地护着衣襟。
萧煜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圈:沾着泥点的裙裾,被树枝勾乱的发鬓,还有那双强装镇定却藏着惊悸的眼睛。风灯微微晃了晃,光晕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,倒让那点倔强显得格外鲜活。
“夜深雪重,沈夫人好雅兴。” 他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,只有风灯的火苗在他眼底轻轻跳。
沈静姝垂首,知道任何借口都是多余。“扰了世子爷清静,是妾身之过。”
萧煜没接话,提着风灯一步步走来。靴底踩在积年的灰尘上,发出 “噗噗” 的轻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。直到两人相距不足半步,他能看清她睫毛上未融的雪晶,她能数清他风灯上缠绕的铜丝 —— 那缕松柏香终于漫到鼻尖,浓得化不开。
他的目光掠过她紧抿的唇,最后落在她护着衣襟的手上。那里的布料微微隆起,形状恰好是个巴掌大的盒子。
“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?” 他忽然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。
沈静姝猛地抬眼,瞳孔缩成针尖。他知道?知道她在找什么?还是…… 他也在找?
见她这副模样,萧煜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,那弧度淡得像雪落即化,眼底却依旧是冰封的漠然。“这楼里藏东西的地方,” 他目光扫过她方才蹲身的书架缝隙,积灰上还留着她膝盖的印子,“不止那一处。”
果然都知道。连藏匿的位置都清楚。
恐惧像冰水浇头,却奇异地浇出几分破罐破摔的冷静。沈静姝抬起下巴,迎上他的目光,斗篷下的手攥紧了金属盒,硌得掌心生疼:“世子爷既知晓,又何必多问?”
萧煜凝视着她,昏黄的光线下,她的脸白得像纸,眼底却燃着不肯灭的火苗,倒像枝被雪压着的红梅。沉默片刻,他忽然伸出手 ——
沈静姝下意识后退半步,后背 “咚” 地撞在书架上,震得顶层几本旧书簌簌落尘。退无可退时,才见他的手越过她的肩头,从高处取下一卷画轴。
绫锦封皮磨得发毛,轴头是块温润的白玉,被他指尖捏着,泛着冷光。
“走吧。” 他收回手,将画轴随意夹在臂弯,转身便向门口走,语气不容置疑,“巡夜的再过两刻便到。”
沈静姝怔在原地。就这么放她走?不搜?不问?那卷画轴又是什么?
萧煜走到门边,见她没动,侧过半张脸。风灯的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深影,连唇线都冷硬:“要等安氏的人来请你去问话?”
这话像道惊雷,炸得她立刻回神。快步跟上去时,才发现他夹着画轴的手指泛白,像是捏着什么要紧物什。
萧煜拉开房门,风雪立刻呼啸着扑进来,卷得风灯火苗险些熄灭。他侧身让她先过,自己紧随其后,反手将铜锁扣上 ——“咔哒” 一声,将楼内的秘辛与尘埃,全锁进了黑暗里。
雪下得更急了,鹅毛大的雪片砸在脸上,疼得像刀割。视线被白茫遮着,连几步外的路都看不清。
萧煜将画轴塞进大氅内侧,手按在上面护着,才转头看她。她裹着单薄的斗篷,脸色青得像冻透的玉,发梢已经结了冰碴。沉默片刻,忽然解下自己的大氅,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。
厚重的织物瞬间裹住全身,带着他的体温与松柏香,将刺骨的寒风全挡在了外面。沈静姝猛地抬头,正撞见他转开的侧脸,耳尖竟泛着点红。
“跟紧。” 他的声音穿过风雪,冷硬得像块冰,却已提着风灯往前走了。素白的常服在雪夜里格外扎眼,背影孤直得像株寒松。
风灯的光晕在漫天飞雪里晃,像点不肯灭的星火。沈静姝裹紧大氅,指尖触到衣襟内侧绣着的暗纹 —— 是半朵梅花,竟与她的青鸾簪隐隐相合。她望着前面那道挺拔的背影,怀中的金属盒似乎也没那么凉了,只是心口的疑云更重。
萧煜为何救她?画轴里藏着什么?安氏的人会不会已经在前面等着?
风雪卷着她的脚印,走一步便埋掉一步。那盏摇曳的风灯在前引路,却不知是引向生路,还是更深的迷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