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谢爱挣脱时撞翻沙盘,细沙流泻如时光倒灌。
杨晨铭喉结滚动:“你弟弟当年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攥紧的玉佩突然断裂,血珠沿着玉纹游走如活物。
他瞳孔骤缩,俯身拾起半块残玉:“原来钥匙,是残缺的。”
密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暴雨抽干了所有氧气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。杨晨铭那句“心牢钥匙,你当真不要?”的质问,如同淬了冰的钢针,直直刺入江谢爱混乱的脑海深处。那灼热的掌心,那带着血腥味的、几乎要将她骨骼捏碎的力道,还有他眼中那焚毁一切的火焰,都让她感到一种濒临窒息的恐慌。
要?还是不要?
这四个字在她心底疯狂冲撞,搅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。她想起前世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,想起弟弟在火光中伸向她的、沾满血污的小手,想起那枚被烈焰烧得滚烫、最终却碎裂在她怀中的玉佩……那“江”字的一角,曾是她前世唯一的念想,也是她此生无法愈合的伤疤。而现在,这枚承载着前世血泪的信物,竟成了他口中开启“心牢”的钥匙?这钥匙,打开的究竟是通往光明的门,还是另一个更深、更绝望的牢笼?
不!她不能要!她不能将自己的命运,连同弟弟的、连同所有被这深宫权谋碾碎的生灵,再系于一个如此危险、如此难以捉摸的男人身上!他身上有太多秘密,太多她看不懂的算计,那锁骨下的旧疤,那前世模糊的援手,都像迷雾中的礁石,随时可能让她这叶孤舟粉身碎骨。
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猛地从她四肢百骸炸开,压过了理智的堤坝。江谢爱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一挣!
“呃!”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她喉间溢出。杨晨铭的手指如同铁钳,她的挣扎只换来手腕处更加尖锐的疼痛。但那股求生的、逃离的本能驱使着她,身体猛地向后一仰,试图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挣脱那禁锢。
她的动作幅度过大,后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案几边缘。剧痛瞬间蔓延开来,但更刺耳的声响是案几上那座巨大沙盘被她带起的力道猛地掀翻!
“哗啦——!”
沉闷的碎裂声伴随着细沙倾泻的簌簌声,瞬间充斥了整个密室。精心堆砌的山川河流、象征藩王大军的黑色小旗、代表京畿的红色标记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在这一撞之下彻底崩塌。细密的沙子如同决堤的洪水,从破碎的木盘边缘汹涌而出,无声地流淌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,蜿蜒、蔓延,如同时光被强行搅乱后倒灌的流沙,瞬间淹没了那些代表疆域与权力的象征,也淹没了两人之间那短暂而危险的僵持。
沙子流泻的声音在死寂的密室里被无限放大,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人的神经。杨晨铭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微微一震,钳制着她手腕的力道,在那沙盘崩塌的瞬间,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。
就是这一丝松动!
江谢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,借着那股向后撞的余力,猛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那微微松脱的指缝中抽了出来!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被捏得发烫发麻的手腕,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她踉跄着后退两步,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,才勉强稳住身体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大口大口地喘息,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。
她下意识地抬起手,紧紧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,指尖却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棱角——那枚被她一直死死攥在手心的半块玉佩!它在她方才的挣扎和撞击中,更深地硌进了她的掌心纹路,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。
杨晨铭站在原地,玄色蟒袍的下摆沾满了流淌的细沙,如同被时光的尘埃覆盖。他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沙海,看着那些被淹没的黑色小旗,眼神复杂难辨,有惊愕,有愠怒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强行打断的、更深沉的阴郁。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重新锁定了江谢爱,那眼神锐利如刀,仿佛要将她一层层剥开,看透她灵魂深处所有的挣扎与恐惧。
密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,以及细沙流淌的细微声响。窗外的暴雨愈发狂暴,雨点密集地砸在琉璃窗上,发出噼啪的脆响,像是要把这深宫、这密室、连同他们之间这纠缠不清的宿命,一同砸穿。雷声不再沉闷,而是如同在头顶炸裂,轰隆隆的巨震让墙壁都在微微颤抖。
“你弟弟当年……”杨晨铭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、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。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,似乎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,那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,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分量,砸在江谢爱的心上,让她浑身一僵。
“当年”什么?当年他为何要救她?当年弟弟的玉佩为何会在他手中?当年……当年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,究竟隐藏着什么?
无数个疑问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,让她瞬间失神。就在她心神剧震、所有注意力都被这四个字牢牢攫住的刹那——
“咔嚓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异常清晰的碎裂声,在她紧握的掌心响起!
江谢爱猛地低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。那枚被她视若生命、一直死死攥在掌心的半块玉佩,在她因震惊和剧痛而骤然加大的力道下,竟然……竟然断了!
断裂口处并不平整,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掰开,露出粗糙的茬口。而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,一滴鲜红的血珠,正从她被玉佩棱角刺破的掌心渗出,沿着那断裂的、粗糙的玉纹,缓缓地、诡异地向上游走!那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,如同拥有生命的小小活物,贪婪地吮吸着玉石的冰冷,在“江”字那残缺的笔画上,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轨迹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江谢爱感觉不到掌心的疼痛,也听不到窗外震耳欲聋的雷雨。她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剩下那断裂的玉佩和那道游走的血线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,烫进她的灵魂深处。前世弟弟递给她玉佩时那双清澈的眼睛,烈火中玉佩碎裂的脆响,还有此刻掌心这冰冷的、残缺的触感……所有的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股巨大的、毁灭性的洪流,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备。
“不……”一声破碎的、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,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惊惶。
杨晨铭的瞳孔在看到断裂玉佩的瞬间,骤然收缩!那里面翻涌的狂澜瞬间冻结,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、极致的震惊。他死死盯着她掌心那断裂的玉佩,盯着那道蜿蜒的猩红血线,仿佛看到了某种超出他所有预料、足以颠覆一切的可怕真相。
他猛地向前一步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,玄色衣袍拂过地上流淌的细沙,扬起一片微尘。他完全无视了江谢爱眼中那惊恐欲绝的神色,也忽略了她下意识后退的躲避动作,俯身,动作近乎粗暴地抓住了她那只紧握着残玉的手腕。
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,强行掰开她因震惊和剧痛而僵硬的指节,将那两半沾着血迹的残玉,从她掌心抠了出来。
冰冷的玉块落入他掌心,带着她掌心的温热和血腥气。他低头,目光死死锁在那断裂的茬口上,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却又充满毁灭意味的颤抖,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断面。那断裂的痕迹,如此熟悉,又如此陌生。
“原来……”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重新落在江谢爱惨白如纸的脸上。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深处捞出来的,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、令人心悸的平静。
“钥匙……是残缺的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,在密室里炸开,瞬间盖过了窗外所有的风雨雷鸣。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翻涌的狂澜已然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、带着毁灭气息的明悟。他看着她,仿佛看着一个被命运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、可怜的棋子,又像是在审视一个足以颠覆他所有布局的、巨大的变数。
密室里死寂一片。细沙依旧在无声流淌,沙盘的碎片散落一地,象征着权力与疆域的模型被彻底掩埋。窗外,暴雨如注,雷声滚滚,仿佛要将这深宫连同里面所有的人与事,一同拖入混沌的深渊。
江谢爱僵在原地,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冰冷指节的触感。她看着他掌中那两半沾血的残玉,看着他眼中那洞悉一切的、带着毁灭气息的平静,一股比之前更深的寒意,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钥匙是残缺的……那另一半在哪里?在她弟弟身上?还是……在某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角落?这残缺的钥匙,又该如何打开那道名为“心牢”的门?
杨晨铭缓缓收紧手指,将那两半冰冷的、沾着血的残玉紧紧攥在掌心。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,那断裂的茬口深深硌进他的皮肉,如同某种无声的契约,又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、横亘在他们之间的、血淋淋的鸿沟。
密室的光线愈发昏暗,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,瞬间照亮他脸上那复杂难辨的神情,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。风暴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