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玺化凤的异象未散,杨晨铭的指尖已抚上我锁骨。
“这里,还疼吗?”他声音低哑,指尖下的齿痕仿佛活了过来。
刹那间,前世记忆如潮水决堤——
战场血色弥漫,他持剑刺穿我心脏,却低吼:“快走!”
原来那致命一剑,是送我逃离轮回的生路。
掌心锁链纹路骤然褪色,玉扳指温润如初。
他俯身,气息扫过我耳畔:“这次,换我为你画地为牢。”
紫宸殿内,金凤盘旋的光芒尚未完全敛去,空气中还残留着玉玺与龙椅碰撞时那奇异而磅礴的余韵。那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,冲刷着殿内每一寸空间,也冲刷着所有人的神经。百官依旧匍匐在地,头颅深埋,仿佛要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连同那振翅欲飞的凤凰,一同压进冰冷的金砖缝隙里。新帝江明远,我那尚显稚嫩的胞弟,僵立在龙椅旁,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帝王宝座映衬下,显得单薄而茫然,他看着丹陛之下,看着杨晨铭,又看看我,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惶。
而我,站在丹陛之上,掌心那道锁链纹路依旧滚烫,如同烙印。玉玺沉甸甸地握在手中,金凤的余晖在指缝间流淌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与力量。杨晨铭的目光,比殿外肆虐的雷雨更沉重,更霸道,将我牢牢钉在原地。他那句“囚你两世,是怕你再逃轮回”,如同最锋利的钩子,刺穿了我所有的防备,直抵灵魂深处最幽暗的角落。
就在这死寂与光芒交织的瞬间,他动了。
玄色蟒袍的下摆无声拂过冰冷的金砖,他朝我走近一步。一步,便足以打破殿内所有凝固的空气。百官中传来几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,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。新帝江明远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。
杨晨铭的目光,牢牢锁在我的颈侧。
他的手抬起,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,缓缓伸向我的锁骨。那里,雪夜那场混乱而绝望的拥吻中,他留下的齿痕,此刻在金凤余晖的映照下,如同一个羞耻而鲜明的印记。
指尖触碰到肌肤的刹那,一股细微却清晰的电流,猛地窜遍我的四肢百骸!不是疼痛,而是一种奇异的、带着穿透力的麻痒,仿佛那齿痕之下沉睡的什么,被他的指尖唤醒了。
“这里,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像是被砂纸磨过,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,拂过我的耳廓,“还疼吗?”
指尖在那齿痕上轻轻摩挲,动作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道,仿佛要透过这层肌肤,探入更深的地方。那细微的触感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瞬间在我混乱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!
疼吗?
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,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触碰和质问。然而,就在这退缩的念头刚刚萌生的瞬间——
轰!
脑海深处,仿佛有什么坚固无比的堤坝,轰然炸裂!
前世!那被刻意遗忘、被层层尘封的前世记忆,如同积蓄了千年的洪水,裹挟着血与火的腥气,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,决堤而出!
眼前紫宸殿的金碧辉煌瞬间扭曲、褪色、破碎!
取而代之的,是无边无际的昏暗。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呛入肺腑,几乎令人窒息。脚下是冰冷黏腻的泥泞,混杂着不知名的液体。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、金铁交鸣的刺耳锐响、濒死的惨嚎……混乱、绝望、疯狂!
战场!
我正置身于一片尸山血海之中!身上穿着染血的嫁衣,那刺目的红,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地狱的业火。手中紧握着一柄断裂的剑,剑锋上还滴着温热的血。是谁的血?我的?还是敌人的?分不清了。视野所及,只有断壁残垣,只有倒下的、穿着不同甲胄的躯体,只有漫天飘散的、如同飞雪般的灰烬。
一个身影,逆着混乱的光影,朝我疾冲而来!
玄色的战袍,同样染满血污,却依旧挺拔如松。脸上溅着血点,眼神却锐利如鹰隼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和决绝。
杨晨铭!
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,剑身寒光凛冽,在血色的战场上划出一道死亡的轨迹。他的目标,是我!
心脏骤然缩紧,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!前世的记忆碎片在此刻无比清晰——他恨我!他要杀我!他要亲手终结我!
“不——!”我失声尖叫,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杀伐声中。
他冲到了我面前,近在咫尺!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翻涌着我看不懂的、极其复杂的情绪,浓得化不开的痛苦、绝望,还有一丝……近乎残忍的……释然?
没有犹豫,没有言语,他手中的长剑,带着破风的尖啸,如同毒龙出洞,狠狠地、精准地,刺向了我的心口!
冰冷的剑锋,带着死亡的寒意,轻易地穿透了染血的嫁衣,撕裂了肌肤,刺入了血肉!
“呃啊——!”
剧烈的、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炸开!仿佛整个身体都被这柄剑贯穿、撕裂!温热的血液如同开闸的洪水,汹涌地从心口的创口喷涌而出,瞬间染红了身前的衣襟,也染红了他握剑的手。视线开始模糊,天旋地转,生命的气息正随着那滚烫的血液飞速流逝。
为什么?为什么是他?为什么一定要我死?
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我淹没。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迅速涣散。
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最后一瞬——
一个嘶哑到极致、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吼声,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!
“快走——!!!”
那声音里,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楚,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迫,还有……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浓得化不开的……不舍和绝望?
快走?
去哪里?我还能去哪里?心口插着他的剑,生命正在飞速流逝……
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,我似乎看到他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,有什么滚烫的东西,混着血水,滑落下来。他的眼神,死死地、死死地盯着我,那里面翻涌的,不再是恨,而是……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、令人心碎的……悲伤?
画面猛地一黑!
“啊——!”
一声短促的惊呼从我喉间逸出,身体剧烈地一颤,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。
眼前,是紫宸殿熟悉的、却依旧残留着金凤余晖的藻井。耳边,是殿外渐渐远去的雷声,和殿内死一般的寂静。鼻尖,是龙涎香和血腥气混合的、属于紫宸殿的独特味道。
我回来了。
但那心口被长剑贯穿的剧痛,那生命流逝的冰冷绝望,还有他最后那声嘶吼的“快走”,却如此真实地烙印在灵魂深处,挥之不去。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,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。
杨晨铭的手指,依旧停在我的锁骨上,那齿痕的位置。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瞬间的失魂和身体的颤抖,指尖微微收紧,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,却又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他看着我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。有痛楚,有紧张,有期待,还有一种……尘埃落定般的释然?仿佛他早已预料到我会看到什么,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刻。
“看到了?”他的声音依旧低哑,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那剑……”
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,似乎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,才缓缓吐出后面的话,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如同千钧:
“……是送你逃离这轮回的生路。”
逃离轮回的生路?
那致命的一剑,那撕心裂肺的痛楚,那喷涌而出的鲜血……竟然是……生路?
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将我吞没。前世的怨恨、恐惧、不解,在这一刻被这颠覆性的真相冲击得支离破碎。原来,他并非要杀我。原来,那看似最残忍的终结,竟是他用尽一切、甚至不惜背负千古骂名,为我劈开的……一条生路?
为什么?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轮回……又是什么?
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,在脑海中疯狂缠绕。就在这时,掌心那一直滚烫灼痛、如同烙印般的锁链纹路,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清凉!
我猛地低头看去。
只见那道清晰而狰狞的锁链纹路,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迅速地褪色、变淡!从深邃的暗红,变成浅粉,再变成几乎透明的白色,最终,如同被水洗过的墨迹,彻底消失在了掌心的肌肤之中,仿佛从未存在过!
与此同时,腰间那枚一直温润贴身的玉扳指,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,骤然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暖意,如同初春的阳光,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冰冷和恐惧,沿着经脉流淌至四肢百骸,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舒畅。
掌心锁链的束缚感消失了,玉扳指的暖意包裹着身心。
前世那血色战场、那贯穿心口的剑、那声嘶吼的“快走”,还有杨晨铭此刻眼中那沉重的、带着无尽痛楚和释然的目光……所有的碎片,在这一刻,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他囚我两世,怕我逃轮回……原来,那囚禁,是守护。那“怕逃”,是怕我再次落入那无尽的、血色的轮回之中?那剑,是他亲手斩断轮回的利刃?
心口处,仿佛还残留着前世被剑刺穿的幻痛,但此刻,却被一种更复杂、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。是震惊?是茫然?还是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?
就在我思绪翻涌,几乎被这巨大的真相冲击得无法呼吸时,杨晨铭缓缓俯下了身。
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,带着他身上独有的、混合着冷冽松香和淡淡血腥的气息。他靠得很近,近到我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,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,带来一阵细微的、令人心悸的酥麻。
他的声音,低沉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如同誓言般的郑重,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,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:
“这次,换我为你画地为牢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温热的唇,如同羽毛般,极其轻柔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,印在了我的锁骨上——那个他曾经留下齿痕,如今又承载着前世血色记忆的地方。
那触碰,轻若鸿毛,却带着千钧之力。
殿外,最后一声惊雷滚过天际,余音在空旷的宫殿上空久久回荡,如同某种宿命的叹息。
丹陛之下,百官依旧匍匐,无人敢抬头窥视这帝王权臣与“妖后”之间惊心动魄的一幕。
龙椅之侧,新帝江明远小小的身体绷得更紧,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龙椅冰冷的扶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看着杨晨铭俯身靠近江谢爱,看着那亲昵而禁忌的触碰,看着江谢爱失魂落魄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样子,那双尚显稚嫩的眼眸深处,一丝极其复杂的、属于帝王的警惕和阴霾,如同墨滴入水,悄然弥漫开来。
他抬起眼,目光越过杨晨铭的背影,落在丹陛之下,落在那些依旧匍匐在地的、代表着朝堂各方势力的老臣脸上。那目光,不再仅仅是茫然和惊惶,而是多了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、深沉的审视。
而江谢爱,在杨晨铭那轻柔一吻落下的瞬间,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一颤。掌心锁链纹路消失的清凉感,玉扳指传来的持续暖意,与他唇瓣的触感、耳畔那沉重的誓言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股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漩涡。
前世血色战场上的绝望嘶吼,今生雪夜相拥的灼热,紫宸殿上玉玺化凤的异象,还有此刻这“画地为牢”的宣告……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、碰撞。
她缓缓抬起眼,看向近在咫尺的杨晨铭。他的眼眸深邃如海,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苍白而震惊的脸容,还有一丝……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和脆弱?
“轮回……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,几乎不成调,“那剑……你……”
太多的问题堵在喉咙口,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。那场血色的轮回,那柄刺穿心脏的剑,那声嘶吼的“快走”,还有他此刻这沉重的守护……一切的一切,都太过沉重,太过匪夷所思。
杨晨铭没有立刻回答。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,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。片刻后,他才缓缓直起身,但那只曾抚过她锁骨的手,却顺势而下,稳稳地、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她的手。
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,带着薄茧,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。那力道,带着一种安抚,也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。
“那些,”他低沉的声音响起,目光扫过丹陛之下匍匐的百官,最终落回她脸上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,“以后,慢慢告诉你。”
“现在,”他握着她的手,微微用力,带着她转身,面向那依旧空悬、却刚刚见证了玉玺化凤异象的龙椅,以及龙椅旁那个眼神复杂的新帝江明远,声音陡然转冷,恢复了那份属于权臣的威严与掌控,“该处理朝堂了。”
江谢爱被他握着手,被动地转过身。目光触及龙椅旁江明远那双带着警惕和审视的眼眸时,心头猛地一跳。
那眼神……不像一个刚刚被扶上皇位、茫然无措的少年天子。
更像一头,在风暴中嗅到了血腥味,开始悄然磨砺利爪的幼兽。
一种莫名的寒意,悄然爬上脊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