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东的秋意渐浓,金黄的银杏与火红的枫叶交织,为省城披上浓墨重彩的华服。
然而,这片绚烂的秋色,却未能穿透弥漫在特定圈层里那层日益厚重的压抑。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滞闷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,令身处其中的人们感到呼吸艰难。
高育良在省委会议上依旧正襟危坐,发言逻辑缜密,还不时就具体工作提出看似中肯的建议。
即便是对陆则川推动的改革举措,他也展现出一种意外的“开明”姿态。然而,那深藏于他眼底的疲惫与不时掠过的阴翳,却逃不过有心人的观察。
他如同一头受伤后蛰伏的雄狮,在领地内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威严,暗中审视着棋局,静待着反击的时机——或是终局的到来。
他批阅同意孙连城调任的文件,果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。
高育良一反常态的“配合”,让许多原本观望的人暗自琢磨:这究竟是向陆则川示好的信号,还是一招以退为进的棋?
官场之上,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置于放大镜下细细审视,各方都试图从那看似不合常理的举动中,窥见一丝真实的意图。高育良这令人费解的一笔,如同投石入潭,反而让这潭水显得愈发浑浊。
陆则川对此心知肚明。他没有丝毫松懈,内心的警惕反而提升至最高。他比谁都清楚,这并非真正的风平浪静,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——是高育良及其背后势力正在重新布局,为下一轮较量争取宝贵的时间。
会议结束后,他第一时间向祁同伟与周明轩下达了明确的指令:工作必须更加审慎周密,证据链要如铁板一块,不留下一丝可供翻盘的破绽。
在人事棋盘上,他也加快了落子的节奏。几位身处要害部门的官员被平稳调动,取而代之的是能力与忠诚都经得起考验的实干派。这一切都在静默中完成,恰似一张罗网正在暗处缓缓收口。
而置身于这日益紧张的局势里,高芳芳的角色,也显得越发微妙难言。
她几乎成了省委家属院里一道最“贤惠”的风景——每日准时接送(尽管陆则川鲜少需要),变着花样准备晚餐,将别墅打理得一尘不染。她甚至开始研习插花,客厅里总摆放着她的作品,风格淡雅,却透着一丝精心设计的宁静。
她试图用这无处不在的温柔织成一张细密的网,将陆则川悄然笼罩。
她不再直接打探,而是让关切渗透于生活细节里,旨在让他习惯她的存在,依赖她的照料,从而在未来的关键抉择时,能因这份“家的温情”,为她与高家,多留一寸转圜的余地。陆则川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温柔的重量。
它不像以前那样带着急切的目的性,反而更沉,更难以摆脱。
他依然客气,依然会在回家时喝她煲的汤,称赞她的花艺,但心门却关得更紧。
他知道,这看似温柔的浪潮之下,是深不见底的惶惑与精心编织的罗网。每当看到高芳芳那双努力盈满“爱意”却难掩焦灼的眼睛,一种对眼前这一切的冰冷隔阂,连同一种被无形之手愚弄的钝痛,便会在他心底倏然划过,又被他以惊人的理智瞬间按捺下去。
现在,还不是处理这些的时候。
林薇似乎真的“消失”在了公众视野里。她推掉了好几个重要的商业活动,惹得经纪公司怨声载道。
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房间里,与那些晦涩的哲学、经济书籍较劲。
偶尔出门,也是去一些安静的书店或者博物馆,行为低调得完全不像那个镁光灯下的顶流花旦。
她对乾哲霄的那种好奇与倾慕,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层次的探索欲。她不再仅仅想了解他这个人,而是想弄懂他思想体系的根源。
这种探索是痛苦的,常常让她感到自己的无知和思维的局限,但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冲破认知壁垒的快感。
她开始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,偶尔分享一些读书片段和思考,文字不再是从前的俏皮活泼,而是带上了几分沉静与反思,引得粉丝们纷纷猜测她是不是受了什么“刺激”。
而乾哲霄,依旧是那个游离于所有漩涡之外的孤绝存在。
他按时去那家小旧书店,偶尔会在街边小店吃一碗最便宜的素面,更多的时候,是待在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里,看书,听音乐,或者仅仅是静坐。
萧月和苏明月在那次云顶餐厅的挫败后,似乎暂时偃旗息鼓,没有再来打扰。但他知道,那双来自更高层面的、审视的目光,从未真正离开。
他偶尔会路过那家曾与林薇吃过饭的小餐馆,也会“偶然”在书店遇到正在蹙眉选书的她。
他从不主动打招呼,但若林薇鼓起勇气上前询问某个哲学概念,他会用最简洁的语言点破核心,然后便不再多言。他的点拨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,短暂,却足以照亮林薇前行路上的一小段迷途。
他就像一座沉默的灯塔,自身散发着稳定而冷冽的光芒,不指引方向,却让某些在迷雾中航行的人,得以确认自身的存在和方位。
这天下午,陆则川接到了父亲陆仕廷从江东打来的加密电话。电话里,陆仕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但更多的是钢铁般的意志。
“则川,汉东那边,要加快速度了。”陆仕廷没有寒暄,直接切入正题,
“我这边压力很大,他们的反扑很疯狂。必须在他们找到新的突破口之前,把汉东的盖子彻底揭开,形成既定事实,才能打乱他们的阵脚。”
“我明白,爸。”陆则川沉声应道,“这边已经基本准备就绪。”
“嗯。记住,除恶务尽,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,稳定压倒一切。”陆仕廷顿了顿,语气放缓了些,“你自己……也要小心。”
“您也是,一定要注意安全。”
挂断电话,陆则川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院门口荷枪实弹的警卫,目光锐利如刀。
父亲在江东以身为饵,承受着最大的风险,他在汉东,必须打好这场配合战,绝不能有任何闪失。
山雨,真的要来了。而且,会比所有人预想的,更加猛烈。
他拿起内线电话,接通了祁同伟:
“同伟,通知下去,按照第二套方案,开始行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