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日过去,林薇多次按捺住了再次贸然登门的冲动。
在她看来,那不仅是下策,更会让自己落了下乘。
她需要的是一个更为不着痕迹的契机,而后,耐心等待。
机会出现在一个傍晚。
她打听到乾哲霄常去附近一家很小的旧书店淘换些绝版书,便算准时间,在他通常离开书店的时候,“恰好”也从隔壁一家咖啡馆走出来。
“乾先生?这么巧。”林薇今天穿得很素雅,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,脸上只化了淡妆,褪去了不少明星的耀眼光芒,更像一个清丽的邻家女孩。
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,仿佛真的是不期而遇。
乾哲霄手中拿着两本封皮泛黄的旧书,牛皮纸的封面已磨损得辨不清字样。他看见林薇,眼中未见丝毫波澜,只微一颔首:“林小姐。”
林薇顺势向前两步,
目光自然地落在他手中的书上,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:“没想到您也会逛这样的旧书店。我刚结束附近的工作,顺路走走,竟真遇上您了。”
“随便看看。”乾哲霄的语气依旧平淡,听不出情绪。
林薇深吸一口气,决定单刀直入,她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:
“乾先生,上次我朋友他们冒昧打扰,还请您别见怪。我一直觉得……挺过意不去的。不知道,您晚上有没有时间?”
“我知道附近有家小馆子,味道很地道,想请您吃个便饭,就当是赔罪。”
她说得诚恳,眼神清澈,带着一种不容轻易拒绝的坦率。她没有用任何身份或者资源作为筹码,只是以一个晚辈请求长辈的姿态。
乾哲霄看着她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,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,看到内里真实的意图。
就在林薇以为他会像拒绝祁同伟一样拒绝自己时,他却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可以。”
林薇心中一阵雀跃,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平静。
她带他去的那家馆子,确实很小,藏在巷子深处,没什么装修,但收拾得干净,老板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夫妻,做的都是家常菜。
这里绝对不会有狗仔,也符合乾哲霄似乎刻意保持的低调。
点了几个小菜,林薇还要了一壶本地产的、度数不低的粮食酒。
起初,气氛有些安静。乾哲霄吃得不多,但很认真,对每一道菜都细细品尝,仿佛在品味食物本身,而非其附加的社会意义。
林薇也不急着说话,只是偶尔给他斟酒,聊几句无关痛痒的,关于这家店,关于京州的气候。
几杯酒下肚,林薇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,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水润明亮。
酒意驱散了一些拘谨,也放大了她内心的勇敢。
她放下酒杯,双手交叠放在桌上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直视着乾哲霄,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的问题:
“乾先生,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?”她的声音因为酒精而带上了一丝柔软的沙哑。
乾哲霄抬眼看她,示意她说。
“您……是怎么看待女人的?”林薇问完,觉得不够精准,又补充道,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、近乎天真的执拗,
“或者说,您觉得,女人身上,最难能可贵的是什么?不是外貌,不是才华,不是身份地位……就是,心底最里头的那点东西,到底是什么?”
她问得有些混乱,但核心明确。
她想知道,在这个男人超越世俗的认知体系里,对女性本质的定义是什么。
她想知道,剥开所有浮华与标签,作为一个纯粹的女人,其价值究竟何在。
小餐馆里灯光昏黄,周围是市井的喧嚣,他们这一桌却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、安静的气场。
乾哲霄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端起面前那杯劣质却烈性的白酒,轻轻抿了一口,目光似乎穿过林薇,看向了某个遥远的、不为人知的地方。
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金石坠地,字字清晰:
“女人是形式逻辑的典范,是辩证逻辑的障碍。”
林薇一怔,这话太过抽象,她一时没能完全理解。
乾哲霄继续道,像是在阐述一个客观规律:
“我无意冒犯神圣,这只是一个陈述。形式逻辑,追求的是纯粹、完美、排中律,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,不容瑕疵。女人天生倾向于追求这种形式上的完美与和谐,这是美的源泉,也是情感的基石。”
他顿了顿,话锋微转:
“但辩证逻辑,承认矛盾,拥抱变化,在混沌与对立中寻求统一与发展。这是天道,是规律运行的方式。执着于形式完美,往往会成为认识辩证逻辑、顺应天道变化的障碍。”
林薇听得似懂非懂,但心脏却莫名地加速跳动。
“所以,你问女人心底那点东西是什么……”乾哲霄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薇脸上,那目光深邃,仿佛能看进她灵魂的最深处,“无非‘痴’与‘慧’二字。”
“痴,是无明,是执着,是情天恨海,是飞蛾扑火。是形式逻辑走到极致,忽略了客观规律的盲目与牺牲。”
“慧,是洞见,是通透,是放下我执,是随缘不变。是穿透形式逻辑的迷雾,触摸到辩证逻辑与天道运行后的了然与慈悲。”
“痴与慧,一体两面,此消彼长。痴到极致,若能顿悟,便是大慧;慧到深处,若不失其情,便含大痴。这其中的分寸、火候,便是修行,便是造化。”
他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,静静地看着林薇,仿佛在看她身上,“痴”与“慧”各占了几分。
林薇完全听呆了。她从未听过有人用这样的逻辑,如此冰冷又如此深刻地剖析“女人”这个存在。没有褒贬,没有欲望,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、直达本质的透视。
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,有些疼,又有些莫名的解脱。
她那些引以为傲的容貌、名气、财富,在这个男人眼中,似乎都只是无关紧要的“形式”,他直接越过了这些,在评判她灵魂的质地。
“那……您觉得我……”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,她鼓起勇气,想问他自己在他眼中是怎样的。
乾哲霄却打断了她,他摇了摇头,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悲悯的情绪:“林小姐,你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你心底是‘痴’是‘慧’。那是你自己的功课。酒差不多了,回去吧。”
他站起身,从旧布包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放在桌上,刚好是这顿饭钱。
“这顿,我请。”
说完,他不等林薇反应,便拿着他那两本旧书,转身走出了小餐馆,身影很快融入外面的夜色,留下林薇一个人,对着满桌未凉的菜肴和那半壶烈酒,心潮澎湃,久久无法平静。
他请了这顿饭,却在她心里,留下了一个需要用一生去探寻和解答的问题。
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,第一次觉得,自己那些光鲜亮丽的外壳,在这个男人面前,是如此的不堪一击,又是如此的……不值一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