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庆长假的京城,褪去了往日的紧张与喧嚣,笼罩在一片祥和与庆典的余韵之中。
然而,在西山脚下一处不显山露水的私人会所内,一场小范围、高层次的聚会,正悄然进行。
这会所外表古朴,内里却别有洞天。
仿明清的家具透着历史的厚重,墙上悬挂的却是抽象派的油画,博古架上陈列着钧瓷碎片与最新的量子计算模型,东西方文明在此处奇妙地交融。
这里是陆则川少数几位发小挚友回国时的固定聚点,隐秘,且足够放松。
今晚的主角是陆则川,以及三位专程从海外归来与他相聚的故交:
陈北辰,身材高大,笑容爽朗,哈佛肯尼迪学院毕业,如今在联合国某重要机构担任高级顾问,言谈间带着国际事务官的宏观视野与务实。
沈墨书(与京州副市长沈墨同名不同人),气质娴雅,眼神睿智,剑桥经济学博士,现供职于欧盟委员会竞争总司,对全球经济运行规则有着深刻的洞察。
苏念衾,那位从牛津大学辞职,正准备回国发展的历史学教授。
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,素净典雅,目光流转间,总是不经意地落在陆则川身上,带着经年未改的倾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。
四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茶海旁,顶级大红袍的香气氤氲缭绕,与窗外隐约传来的庆典欢歌形成微妙对比。
“则川,几年不见,你这封疆大吏的气场是越来越足了。”陈北辰笑着打趣,打破了初见的些许生疏,“汉东最近可是风云激荡,我们在外面都听到了响动。”
陆则川淡然一笑,亲手为众人分茶:“在其位,谋其政。汉东积弊已久,不下重手,难见天日。比不上你们,纵横捭阖于国际舞台。”
沈墨书接过茶盏,优雅地抿了一口:
“不同的战场而已。我们在外面,常常感到一种无力感。全球化进程受阻,旧有的秩序正在崩塌,新的规则尚未建立。有时候觉得,我们像是在修补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。”
她看向陆则川,“反倒是国内,虽然挑战巨大,但那种集中力量办大事,敢于刮骨疗毒的决心和行动力,让人印象深刻。”
“这或许就是‘中国模式’在治理层面的体现?”
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更深层次的讨论。
“哈耶克当年警告通往奴役的道路,强调的是对计划经济的警惕。”陈北辰接口,“但中国走的这条路,似乎很独特。它并非简单的计划与市场二元对立,更像是一种不断调试、适应的复杂系统。”
“政府这只有形的手与市场无形的手,如何在动态中寻找平衡,是一门极高的艺术,也是一场巨大的实验。”
陆则川沉吟道: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。任何理论,无论是哈耶克还是凯恩斯,都需要与具体的土壤结合。”
“汉东现在的反腐和改革,本质上就是在清理阻碍市场公平和行政效率的‘毒素’,为这双手划定边界,让系统运行得更健康。”
“这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自我革新过程。”
一直安静聆听的苏念衾,此时轻声开口,她的声音如同幽谷清泉:
“读史可以明智。魏斐德教授研究明清更迭,曾深入剖析过中华帝制晚期国家与社会的关系。其内部惊人的韧性与自我修复能力,根源或许就在于这种深厚的文化底蕴与独特的官僚治理传统。”
“‘郡县制’的遗产、科举选拔的流风余韵,乃至‘道’与‘术’的博弈,依然在无形中影响着今天的官场生态和行为逻辑。”
她说话时,目光柔柔地落在陆则川脸上,仿佛在透过他,观察着整个中国官场的缩影。“则川,你在其中,感受应该比我们更深。这种五千年来未曾断绝的文化脉络,是压力,也是动力吧?”
(内心独白:他还是那样,专注而深邃。当年在图书馆,他就是用这样的神情迷住了我。如今,他肩上的担子更重,眼里的星辰却未曾黯淡分毫。他走的这条路,布满荆棘,可他依然走得如此坚定。而我,绕了地球一圈,最终还是想回到有他的地方,哪怕只是远远看着这片他守护的星空。)
陆则川感受到了苏念衾的目光,他举杯致意,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倾慕,将话题引回:“念衾说得对。文化基因是底色,决定了我们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。”
“但时代变了,我们不能刻舟求剑。今天的治理,需要在尊重传统智慧的基础上,拥抱现代文明成果,包括法治精神、透明度和科技手段。”
“比如我们在汉东推动的政务数据共享,就是在尝试用新技术提升治理效率,压缩权力任性的空间。”
聚会的气氛热烈而融洽,从哈耶克的自由主义到魏斐德的历史洞察,从全球供应链重构到国内产业升级的挑战,从古希腊哲学到宋明理学……思想的火花在茶香中碰撞。
苏念衾大多时候在倾听,只有在陆则川发言时,她会格外专注,眼神里闪烁着欣赏、理解以及那份藏不住的、混合着学识与情感的光芒。
她偶尔会恰到好处地补充一个历史典故或哲学观点,与陆则川的论述相得益彰,仿佛他们的大脑频率始终在一个频道上。
(内心独白:他谈起理想和事业时,整个人都在发光。我知道,他的世界很大,装着汉东的山水百姓。可我的世界很小,小到只装得下一个他。牛津的教职固然光鲜,但没有他的学术殿堂,总是清冷了些。回来,或许是我最后任性的尝试。)
陈北辰和沈墨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相视一笑,带着几分了然与惋惜。他们都知道苏念衾多年的心事,也明白陆则川早已成家,且与高芳芳感情甚笃,更清楚陆则川的心志,绝不会困于儿女情长。
夜深,聚会散去。
陈北辰和沈墨书先行离开,他们还要赶赴其他的行程。门口,只剩下陆则川和苏念衾。
秋夜的凉风拂过,带着桂花的残香。
“则川,”苏念衾抬起头,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,夜色掩住了她微红的脸颊,“我决定接受清华的邀请了。以后……可能会常驻国内。”
陆则川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期待与隐隐的泪光,心中微微一动,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。他温和地笑了笑:“欢迎回国,念衾。以你的学识,一定能在国内的学术领域大放异彩。清华是个好平台。”
他的回应,得体,周到,却清晰地划定了一道界限——是欢迎一位优秀的学者回国效力,而非回应一份沉寂多年的情感。
苏念衾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下,但随即又扬起一个略显倔强的笑容:“谢谢。以后……说不定还有工作需要向你这‘父母官’请教呢。”
“随时欢迎。”陆则川颔首,为她拉开车门,“路上小心。”
车子缓缓驶离,融入京城的车流。
陆则川站在原地,看着尾灯消失的方向,轻轻叹了口气。
他不是不明白苏念衾的心意,但他的人生轨道早已确定,他的情感和责任,都牢牢系在汉东那片土地和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家庭里。
他转身,走向自己的座驾。国庆的霓虹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刚才的谈笑风生、思想交锋犹在耳边,但汉东的千钧重担,以及远方那盘尚未下完的棋局,已迅速重新占据了他的心神。儿女情长,于他而言,终究只是这波澜壮阔大时代里,一段无关大局、随风而散的插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