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卷五：归源之影
依照菌岩先知馈赠的“路径三”，蓝袍人与‘守夜人’-Lx-797 在锈海深层那令人窒息的规则乱流中谨慎前行。周遭的景象已非寻常时空所能容纳，空间本身仿佛罹患恶疾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与破碎。光线在此地被肆意拉扯，时而编织成怪诞的彩色丝带，时而坠入无形的漩涡彻底湮灭，只留下片片吞噬感官的绝对黑暗。
越是靠近墨渊，源自存在本源的压迫感便越是强烈。那并非声音或能量的冲击，而是一种无声无息、持续渗透的“消解”意志。如同立于不断崩塌的悬崖边缘，自身的每一分秩序、每一缕逻辑、每一个存在的基点，都在被前方那终极的混沌所吸引、质疑，进而走向否定。
“规则尸骸带密度上升300%。” ‘守夜人’-Lx-797 的扁平声音在死寂中响起，经过强化的抗干扰滤波使其语调更显冰冷，“检测到高浓度惰性规则粒子流，对秩序场持续性侵蚀加剧。建议提升防御能量输出至125%标准值。”
蓝袍人默然应允，周身暗蓝色的秩序屏障光芒微涨，将那些如同灰色死亡之雪般不断附着、试图渗透的规则尸骸阻挡在外。这些尸骸本身并无主动攻击性，但其蕴含的“死寂”特性，却能如锈蚀金属般，缓慢而坚定地瓦解任何活跃的秩序结构。
他\/她能清晰地感觉到，重铸核心中所融合的多种秩序特质，在此地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严酷考验。基石簇群赋予的稳固脉动需时刻对抗外界无孔不入的规则侵蚀；回响结晶内蕴的战争伤痕仿佛被此地更加深沉的死寂触动，于意识深处隐隐发出悲鸣；就连那一直庇护着他\/她的神秘符号，也并非完全免疫，它更像是一个极其精密而坚韧的过滤器，将最致命的规则毒素排斥在外，但其本身也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。
“‘相对静默’路径前方0.3标准单位，检测到大规模规则结构断层。” Lx-797 再次预警，其传感器阵列发出细微的嗡鸣，“断层另一侧规则读数……无法解析。逻辑模块反馈：信息冗余溢出，建议规避。”
蓝袍人凝神“望”去。在前方那片更加深邃、连虚无本身似乎都即将终结的黑暗中，空间的连续性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粗暴地打断，形成了一道横亘虚空、边缘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变化的“悬崖”。悬崖之下，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虚空，而是某种……彻底超越现有认知模型的“非存在”领域。那里仿佛是所有规则、所有逻辑、所有意义的最终终点与寂静坟墓。
墨渊的“事件视界”，或者说，是其所定义的“现实”与“非现实”的绝对边界，已然近在咫尺！
他\/她们已抵达了已知（或者说，是菌岩先知的古老记忆中所敢于记录）路径的尽头。再往前，便是连先知都只能以“未知”、“不可测”、“极度危险”来标注的、真正的禁忌领域。
就在他\/她们于这规则悬崖前被迫止步，全力评估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之际，异变陡生！
威胁并非来自前方那吞噬一切的墨渊，而是来自侧后方的锈海深处！
一股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质感的、庞大而冰冷的秩序波动，如同一直潜行于暗影中的巨鲸猛然浮出水面，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昏聩的星尘背景，显露出其巍峨而充满压迫感的形态——
那是一艘风格与织网者序列一脉相承，却在规模与威势上远超以往的银白色梭形舰船！其庞大的舰体覆盖着无数精密运转的几何纹路，流转着强大而稳定的防御力场光辉。其规模与能量等级，远超蓝袍人之前遭遇过的任何织网者单位，甚至连那个区域维护子意识与之相比都显得渺小。舰首位置，一枚巨大的、如同冰冷眼眸般的深蓝色晶体正散发着幽邃的光芒，牢牢锁定了悬崖边缘如同蝼蚁般的蓝袍人与 Lx-797。
“检测到织网者序列……主力侦察舰级别单位！” ‘守夜人’-Lx-797 的传感器瞬间提升至最高警戒状态，其机体表面的深蓝纹路亮度激增，发出近乎刺目的光芒，“识别信号……编码等级：将官级。威胁等级：极高！建议立刻进行风险规避！”
织网者的主力舰！它们竟然如此迅捷地追踪至此，并且直接派出了如此强大的武力！
紧接着，一道经过高度加密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通讯请求，强行穿透了周遭混乱的规则干扰，切入了他\/她们所在的公共信息频道。一个比区域维护子意识更加深沉、更加冰冷、仿佛由无数精密齿轮协同咬合发出的合成音响起：
“‘访客’（第七序列异变体），及未知深蓝守护单位（‘守夜人’协议载体）。吾乃织网者序列，深渊观测特遣舰队指挥官，代号‘凝视者’。”
“‘凝视者’……”蓝袍人心中默念，核心深处感受到对方那远比子意识更加强大、纯粹且不带丝毫情感的绝对意志。
“基于你们此前通过侦察单位传递的‘情报’，及我方独立验证构建的部分规则模型，” ‘凝视者’的声音毫无波澜，如同在陈述宇宙基石般的既定事实，“织网者最高议会已授权本舰队，执行对‘墨渊规则周期性弱点’的初步探查任务。”
它果然被那个混合情报的诱饵吸引来了！而且行动如此迅速、果决！
“然而，” ‘凝视者’的话锋陡然一转，那舰首的“眼睛”晶体光芒锐利如解剖刀，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，“根据本舰深度扫描分析，你们所提供的‘坐标’及‘时间窗口’参数，存在47.3%的不可验证区域及22.1%的规则逻辑悖论。初步判断，该情报具备高度误导性特征。”
它识破了？！或者说，至少是产生了极度严重的怀疑！
“解释你们的意图。” ‘凝视者’的命令如同绝对零度的冰锥，直刺他\/她的意识核心，“为何散布具备高度误导性的情报，将织网者力量引向墨渊？你们与林海特殊子意识（菌岩先知）的真实关系？以及，‘守夜人’协议于此时此地激活的真正目的？”
巨大的银白色舰船缓缓调整姿态，其流畅的侧舷无声地滑开，露出数排散发着危险能量波动的炮口结构。这些炮口并非对准远处的墨渊，而是精准地、隐隐封锁了蓝袍人与 Lx-797 所有可能的后撤与迂回路线！强大的多重锁定力场如同无形的枷锁，瞬间降临，将他\/她们牢牢固定在原地，连最细微的规则层面移动都变得异常艰涩！
前有吞噬一切、连存在本身都可终结的墨渊深渊！
后有织网者主力舰那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冰冷炮口！
他\/她们被彻底堵在了这已知宇宙中最危险的绝地边缘！
‘守夜人’-Lx-797 的武器系统瞬间进入最高级别待激发状态，其扁平的合成音带着金属般的决绝：“检测到高强度敌对锁定。生存概率计算……低于最低可接受阈值。建议：启动协议最终防卫条款，尝试定向突破封锁，或……考虑向墨渊方向进行极限战术跃迁。”
向墨渊跃迁？那与主动寻求形神俱灭有何区别？！
蓝袍人暗蓝色的核心在双重恐怖压力下疯狂运转，推演着无数可能。织网者指挥官‘凝视者’的敏锐、果断以及展现出的压倒性力量，远远超出了他\/她的最坏预计。直接冲突毫无胜算，坦白从宽更是死路一条——织网者绝不会放过他\/她这个“高风险变量”和‘守夜人’这个“不稳定因素”。
唯一的生路，或许……真的只剩下前方那片连织网者主力舰都忌惮不已、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深渊！
但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冲进去，同样是十死无生！
必须争取时间！必须制造变数！必须在绝境中撕开一道缝隙！
“‘凝视者’指挥官！”蓝袍人强行压下核心的剧烈悸动，将一道混合着部分坦诚与部分精心编织误导的意念传递出去，“情报确实经过必要的加工，但其核心内容，源自林海那古老记忆库中关于墨渊规则波动的真实记载！将织网者力量引向此地，其一确为自保，旨在转移林海主体意识那无休无止的追猎压力；其二则是因为，唯有织网者这般拥有至高秩序之力的存在，才有可能对墨渊进行有效探测，获取那关乎所有秩序存亡的关键数据！”
他\/她巧妙地将动机引向“迫不得已的自保”和“顾全大局的无奈”。
“至于‘守夜人’协议，”蓝袍人继续疾速传递着意念，同时暗中向‘守夜人’-Lx-797 发出最高级别的准备信号，“其核心职责在于守护深蓝遗产，监控宇宙中的高危异常。墨渊，无疑是当前所有威胁中最终极、最迫切的存在。我们在应对此威胁的根本目标上，与织网者序列并无本质冲突！”
“逻辑链存在重大漏洞与未解释的冗余。”“凝视者”几乎毫无延迟地冰冷驳回，其分析能力堪称恐怖，“自保方式存在多种低风险选项，选择最具误导性与潜在高风险的方式，不符合基本逻辑推演。‘守夜人’协议的具体权限层级及最终目标依旧存疑。最后通牒：解除所有武装及主动防御力场，无条件接受织网者的全面监管与控制。否则，视为敌对单位，立即执行净化程序。”
舰船那冰冷的炮口开始凝聚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光芒！那绝非警告性射击的前兆，而是确凿无疑的、即将发动的致命打击！
没有时间了！连一微秒的犹豫都是奢侈！
“Lx-797！”蓝袍人在意识链接中发出近乎嘶吼的指令，“向我靠拢！最大能量输出，共鸣核心符号！我们只能向前！”
与此同时，他\/她向‘凝视者’发出了最后一道意念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、近乎嘲弄的决绝：“你们织网者不敢亲自踏入、甚至连靠近都需谨慎评估的深渊，就由我们……去替你们看看那背后的真相吧！”
话音未落——
蓝袍人将重铸核心内澎湃的所有力量，连同那一直沉寂、此刻被强行激发出一丝晦涩而古老波动的神秘符号之力，毫无保留地全部灌注到身前的秩序屏障之上！‘守夜人’-Lx-797 也毫不犹豫地执行指令，其机体能量核心瞬间过载，深蓝纹路爆发出如同超新星初诞般的刺目光芒，与蓝袍人的力量产生剧烈而极不稳定的深层共鸣！
一道前所未有的、混合了暗蓝秩序、古老符号异力以及‘守夜人’原始协议特性的、极不稳定的复合能量屏障瞬间成型，如同一个摇曳欲熄、却凝聚了所有求生意志的肥皂泡，将他\/她们两人紧紧包裹在内！
然后，就在‘凝视者’舰队那毁灭性炮火即将喷发的刹那，这个凝聚了最后力量的“肥皂泡”猛地向内一缩，紧接着，义无反顾地、以一种近乎自杀的姿态，朝着那道规则悬崖之下、那片连感知都无法触及的墨渊“事件视界”，狠狠撞了过去！
“开火！”‘凝视者’冰冷的命令几乎与他\/她们的行动同步响起。
数道足以在瞬间湮灭小型星辰的炽烈光柱，撕裂了本就脆弱的虚空，精准地轰击在蓝袍人他\/她们原本所在的位置——却只徒劳地打在了空无之处！他\/她们的身影，已然被那片边缘蠕动、吞噬一切的终极黑暗彻底吞没！
织网者舰队的毁灭性能量接触到那规则悬崖的边缘，便如同水滴归于大海，连一丝一毫的涟漪都未能激起，就被墨渊那绝对的“虚无”特性所吞噬、化解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银白色的主力侦察舰静静地悬浮在悬崖之外的安全距离，‘凝视者’指挥官那冰冷的“目光”注视着那片连最先进传感器都无法穿透的黑暗，默默记录下了目标消失前的最后一系列规则扰动数据。
“……目标已确认进入墨渊事件视界。生存概率……重新计算中……基于现有所有规则模型及历史数据……计算失败，概率无法定义。”舰载AI用毫无情感的声音汇报。
‘凝视者’沉默良久。那个来自第七序列的异数，以及那个本应早已沉寂的‘守夜人’协议载体，竟然真的在他的面前，选择了踏入连织网者最高议会都明令禁止接近的绝对禁区。
他们是为了在绝境中求得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？还是……真的如那异变体最后所言，抱着某种近乎愚蠢的信念，去探寻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“真相”？
无论其原因为何，根据织网者拥有的所有知识，他们生还的可能性，无限趋近于零。
“……任务更新。”‘凝视者’最终下达了新的指令，“封锁此区域，建立永久性观测前哨。持续记录墨渊事件视界的一切规则变化与能量辐射。同时，将此次接触事件、情报分析结果以及目标最终选择，标注为最高优先级，即刻上报最高议会。”
它调转庞大的舰首，银白色的舰船开始缓缓后退，最终隐没于锈海那昏暗而混乱的背景辐射之中，只留下数个微不可察、却极其坚韧的高维探测器，如同最忠实的死亡哨兵，永恒地监视着那片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的终极黑暗。
而在那片连时间与空间都失去意义的黑暗最深处，蓝袍人与‘守夜人’-Lx-797 的意识，正一同坠向无法预知的终点，承受着超越一切想象极限的、规则层面的彻底洗礼与……存在性瓦解。他们的命运，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，只在刹那间惊动了死亡的涟漪，便朝着万古永寂的深渊，不断沉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