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,粘稠而冰冷,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、混杂着铁锈、霉菌和尘土腐败的窒息气味,彻底吞没了苏启。他几乎是滚落着跌进这个废弃的地铁检修隧道入口的。身后,城市雨夜的喧嚣和追猎的危机感被厚重的混凝土和铁门隔绝,只剩下自己粗重、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,撞上冰冷的墙壁,又反弹回来,形成令人心悸的回音。
“呼…呼…” 他瘫倒在入口斜坡底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,身体像散了架的木偶,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,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刺痛。大脑深处,“痛觉回廊”的余波仍在持续——右臂的幻锯痛、左腿的研磨感、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与铁锈的混合气味,如同背景噪音般啃噬着他的神经。唯有左手掌心紧握的墨渊,那冰冷而稳定的滴答声,是他维持清醒的最后锚点。
71 : 53 : 18
71 : 53 : 17
71 : 53 : 16
时间在流逝,而代价——身体的创伤和精神的污染——正在将他拖向崩溃的边缘。
他挣扎着坐起,背靠冰冷的隧道壁。入口处微弱的天光几乎无法穿透几步之外的黑暗。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几乎被捏碎的、符号模糊的三角碎片,又看了看墨渊。就是这东西,在关键时刻“抹除”了追踪符号,惊退了那个留下“倒走足印”的恐怖存在。但同时,墨渊自身也消耗巨大,此刻传递来的触感带着一种异常的、冰冷的疲惫感。
他摸索着,从破烂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、防水塑料包裹——里面是他赖以谋生的工具:一个带LEd灯的折叠放大镜,一把小巧的镊子,几根不同型号的螺丝刀。这是他在废墟中爬行时,唯一记得带出来的“家当”。微弱的LEd白光刺破了一小片黑暗,照亮了他满是泥污血渍的手和墨渊冰冷的表壳。
“必须……处理伤口……” 苏启咬着牙,用镊子小心翼翼挑开黏在肋部伤口上的湿透布料。伤口在翻墙时撕裂了,皮肉外翻,边缘红肿,渗着暗红的血水。没有药品,没有清水,只有冰冷的空气和绝望。他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——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,死死勒紧伤口,试图止血和固定断裂的肋骨。剧痛让他眼前发黑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。
就在他艰难处理伤口时,那股在地下感受到的、规律的、如同巨大机械运转脉动的震颤感,再次穿透厚重的岩层和隧道壁,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背脊和身下的地面。
嗡……嗡……嗡……
这震颤比之前在巷子里感觉到的更清晰、更强烈!它仿佛来自隧道的深处,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的心跳,带着冰冷的、非生命的韵律。每一次震颤传来,他左手握着的墨渊都会产生一种极其细微的、如同“共鸣”般的同步震动,表盘深处那点微弱的银芒也似乎随之明灭不定。
“果然……在这里……” 苏启喘着粗气,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。恐惧、警惕,以及一丝被验证了猜测的扭曲兴奋交织在一起。这地下深处,绝对隐藏着时间秩序管理局的关键节点!这震颤,就是他们庞大力量运作的“脉搏”!
危险与机遇并存。他必须深入,必须找到这力量的源头,或者……它的弱点!
他休息了片刻,积攒起一丝力气,扶着冰冷的隧道壁,艰难地站起。LEd小灯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。隧道幽深,仿佛没有尽头。两侧是布满铁锈的管线支架和废弃的检修设备轮廓,地上散落着碎石和积水。空气浑浊,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。
他拖着沉重的步伐,一瘸一拐地向深处走去。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粗重的喘息,在死寂的隧道中格外刺耳。墨渊的滴答声和地下传来的震颤声,形成一种诡异的二重奏。
不知走了多久,隧道开始出现岔路。他凭着直觉和对震颤源头的微弱感知,选择了一条向下倾斜、震颤感更强的支路。黑暗变得更加浓重,空气也越发潮湿冰冷。LEd灯的光晕开始变得微弱——电量不足了。
就在光线即将熄灭的瞬间,苏启的脚步猛地顿住了。
光晕的边缘,隐约照出了一个蜷缩在隧道墙角的身影!
他瞬间全身绷紧,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撬棍,心脏狂跳!是管理局的埋伏?还是其他误入此地的流浪者?
微弱的灯光颤抖着移过去。
那是一个老人。极其枯瘦,裹着几层破烂肮脏的棉絮,头发如同干枯的乱草。他蜷缩在一堆发霉的纸板里,一动不动,仿佛早已死去多时。但苏启敏锐的感官却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、断断续续的呼吸。
不是管理局的人。似乎只是一个被遗忘在黑暗深处的拾荒者。
苏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,但警惕丝毫未减。他慢慢靠近,灯光落在老人脸上。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、污秽不堪的脸,双眼紧闭,嘴唇干裂乌紫。
就在灯光触碰到老人的刹那!
嗡——!
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、都要混乱的冲击,毫无征兆地从老人蜷缩的方向爆发,狠狠撞进了苏启的意识!
不是“痛觉回廊”那种错乱的感官风暴!这一次,是信息!海量的、破碎的、毫无逻辑的、充满了强烈负面情绪的信息碎片,如同决堤的洪水,疯狂涌入苏启的脑海!
“……编号……chrono……07……错误……”
“……重置……失败……污染扩散……”
“……锁链……好痛……撕开……”
“……银色……海洋……三角……眼睛……它在看……”
“……时间……碎了……好多碎片……”
“……儿子……小宝……别走……妈妈……”
“……修正……修正……修正……”
这些碎片信息混杂着极度的恐惧、绝望、混乱和被强行剥离的剧痛感,瞬间冲垮了苏启勉强维持的“锚定”!他眼前一黑,头痛欲裂,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他的大脑!他踉跄着后退,撞在冰冷的隧道壁上,手中的LEd灯脱手飞出,在地上滚了几圈,光芒彻底熄灭。
黑暗彻底降临!
但信息的洪流并未停止,反而在绝对的黑暗中变得更加汹涌!那些碎片化的词语、短句、混乱的画面(模糊的银色光海、断裂的锁链、巨大的三角符号、一张哭泣的孩童的脸)……如同失控的电台噪音,疯狂地轰炸着他的意识!
“呃……啊……” 苏启抱着头,痛苦地蜷缩下去,发出野兽般的呜咽。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这混乱的信息流撕裂、污染!
就在这时!
嗡——!
他左手紧握的墨渊,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、强烈的震颤!一股冰冷的、带着强烈排斥和梳理意味的力量,从墨渊中涌出,瞬间注入苏启混乱的意识!
这股力量并非安抚,更像是一把无情的“梳子”,强行梳理着那些涌入的混乱信息流!它将那些纯粹的情绪垃圾和无关的碎片(如孩童哭泣的脸)粗暴地压制、剥离,同时,将其中与“时间”、“管理局”、“修正”相关的关键词和信息片段,强行提取、放大、并按照某种逻辑(尽管冰冷而破碎)排列!
苏启的头痛瞬间减轻了大半,但意识却陷入了一种奇特的、被强制灌输的“清醒”状态。他“听”到(或者说感知到)了被墨渊梳理后的、来自那个枯槁老人的、断断续续的“低语”:
“个体……编号……chrono-07……‘墨渊’收容单元……寄递……坐标……偏移……”
“污染……检测……异常……超出……阈值……锁定……目标……”
“修正……协议……启动……物理……层面……抹除……”
“痛苦……锁链……时间……剥离……碎片……残留……我……是……碎片……”
“警告……节点……地下……核心……连接……勿……靠近……”
这些冰冷、破碎、却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词语,如同冰锥般刺入苏启的认知!
chrono-07!‘墨渊’收容单元!坐标偏移!污染!修正协议!物理抹除!时间剥离!残留碎片!地下核心节点!
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!
这个老人……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拾荒者!他是上一个墨渊的持有者?!或者说……是“墨渊”寄递流程中,因为“坐标偏移”而被意外卷入的“污染者”?他经历了管理局的“修正”——那所谓的“物理抹除”和“时间剥离”!但他没有完全消失,他的意识、他的存在,被强行撕裂,只剩下这些承载着痛苦和真相的“时间残骸”(时骸),如同幽灵般徘徊在这靠近管理局地下力量节点的隧道深处?!
而他苏启,就是下一个chrono-07!下一个即将被“修正”的目标!所谓的“意外死亡”,就是“物理抹除”!他看到的死亡幻象,就是“修正”的执行画面!
墨渊的震颤渐渐平息,那股强行梳理信息的力量也如潮水般退去。信息的洪流停止了。隧道里只剩下苏启粗重的喘息,地下深处那规律的脉动震颤,以及……墙角那个枯槁老人,重新归于死寂,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信息爆发从未发生过。
苏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,浑身被冷汗浸透,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。大脑因为信息的强行灌输而阵阵抽痛,但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的明悟,却如同寒冰般冻结了他的心脏。
他知道了。
他知道了自己为何被追杀。
他知道了“修正”的真相。
他知道了这地下深处隐藏着什么。
他低头,看向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墨渊表盘。
71 : 52 : 05
71 : 52 : 04
71 : 52 : 03
倒计时依旧无情。
但苏启的眼中,那因剧痛、恐惧和绝望而产生的疯狂,此刻已被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冰冷的洞悉所取代。他看着黑暗中那个如同时间残骸般的枯槁身影,又看向隧道震颤传来的、那幽深无尽的黑暗深处。
一个冰冷的声音,在他心底响起,带着墨渊滴答声的韵律:
“物理抹除?时间剥离?想把我变成下一个游荡的‘时骸’?”
他缓缓站起身,握紧了手中的墨渊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表壳的冰冷仿佛要冻结他的血液。
“那就看看……” 他对着黑暗的隧道深处,也对着那无形的、掌控时间的庞然大物,无声地宣告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冰渣。
“是谁的‘核心’,先被‘污染’穿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