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长相跟着李凌霄与尤彩,又转回了尤彩家的院落。
路上,李凌霄问尤彩:“这个尤奇是外来的?他什么来历?”
尤彩说,这尤奇原名叫路奇。自己说是商贾之家。因为生意争端,惹了仇家,被追杀,便带着两个家丁江湖逃亡。那三人就是刚才尤奇、尤胜,还有一个叫尤利。后来,他们误打误撞便逃到了天龙山腹地。恰好路过尤寨时,看尤寨与世隔绝,便跪求村长留下他们。村长心善,看这三人心诚可怜,再加之尤奇嘴如涂蜜,便收留了他们。随后,他们三人都易为尤姓。
“唉——,”路上,村长听到了尤彩的介绍,叹了一口气说道:“真后悔当初收留了这三人。典型搅屎棍子。”
“村长,既然您已后悔,为何不将他们逐出尤寨?”李凌霄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李凌霄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,但想到尤奇的怨毒目光,还是多问了一句。
“李公子,你有所不知。但凡在宗祠易姓,上族谱的,如果不是大奸大恶之徒,不可逐出宗祠,消其族籍。否则,那是亵渎祖宗神灵。尤奇虽无赖、懒散,但尚无大错,故而暂不能逐出尤寨。”
回到尤彩的院落,阿克与尤焕都已经起床,在院子里正习练拳脚。阿克能够下床活动以后,尤焕就磨缠着阿克教习拳脚功夫。只不过阿克身子尤虚,不可剧烈运动,只能轻手轻脚地比划招式,尤焕有模学样的照做。
“小焕,又不懂事了吧。你阿克哥哥身体还没好利落,应该多休息才是。”尤彩嗔怪着自己的弟弟。
“没事,没事,尤三叔嘱咐我,应多活动一下筋骨。有小焕弟弟陪着很好玩,不寂寞。”阿克陪着笑,替尤焕打圆场。然后,客气地朝村长施了一礼:“村长,您来了。”
村长笑着点了点头,眼中颇多赞许。
“尤彩,你们怎会与尤奇他们发生冲突?老夫没有看到起因。”在正屋坐下后,村长问尤彩。
尤彩愤愤地讲述了事情起因。
“这个混账尤奇!看来他请老夫吃酒是有目的的。老夫记得,关于尤彩的婚事,他故意套老夫的话。这个混账东西,逮到老夫一句话,便断章取义,大做文章。”气得村长不断爆粗口。
“村长爷爷,我坚决不会嫁尤奇这样的人渣。”尤彩目光坚毅。
“放心吧,爷爷给你做主。我家阿彩若嫁,必须嫁人中之龙。”村长说着,刻意地看了李凌霄一眼。
“嗯。”尤彩重重点了点头,脸色羞红地偷瞧了李凌霄一眼。
“对了,李公子,刚才阿彩说,你们正要去找老夫。你们找老夫有什么事吗?”村长问李凌霄。
李凌霄郑重叙述了“马蜂窝袭击”与“弩箭偷袭”两件事。
“弩箭?真得是弩箭?”村长凝眉问道。
看这意思,村长对“马蜂窝”并未太过在意,但对弩箭却颇为上心。
“您看,就是这一支。”李凌霄说着,拿出了在村口捡到的那根箭矢。
“确实是弩箭,老夫见过。”
“村长爷爷,您见过?在哪里见过?”尤彩急急地问道。
“那是许多年以前了,在长安见过。”村长说道。
“哦,不是在我们尤寨啊。”尤彩似乎有些失望。原来她以为村长是在尤寨见过。
“尤寨怎会突然出现了这个东西?”村长的眉头皱得更紧。
“村长,晚辈有一个担心。”李凌霄说道。
“李公子是担心山下石敬瑭的官兵?”村长盯着李凌霄问道。
“正是。晚辈确有此担心。既然在山下已经招惹到他们,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,怕是寻到了尤寨。”
李凌霄曾经半真半假解释过,因在山下遇到石敬瑭的官兵抢劫,他与阿克愤不过,发生打斗,才重伤逃到尤寨的。此刻,他不得不继续这个说辞。
“老夫想,不会的。天龙山虽算不上崇山峻岭,但沟深林密,处处都是悬崖峭壁,极难攀爬。更何况,尤寨极为隐秘,若刻意寻找,怕是极为不易。”村长的话极为自信。
李凌霄对村长的说法颇不以为然,心说:“我与阿克不是也寻来了嘛。尤奇他们不是也寻来了嘛。还有对面独居的那个王姓老者。”
“李公子,你是不是以为老夫言过其实,尤寨并非这么隐秘?”村长似乎察觉到了李凌霄心中所想。
李凌霄尴尬地笑了笑,摸了摸后脑勺。
“尤寨建寨二百多年。这二百多年间,天下可谓是战事不断,避难逃荒的人更是比比皆是。但是,算上你与阿克,满打满算也就十三人寻到了尤寨。并且,你们都是误打误撞的。李公子,由此推断,你便可知尤寨的隐秘了吧?”
李凌霄心里一惊。他确实没有想到,二百多年间,只有十三个人误打误撞寻到了尤寨。
中元之夜,在太原城,他与阿克先是被晋军与契丹人追杀。出了太原城,他们又被唐军认为是细作,同样一顿追杀。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,误打误撞地逃到了天龙山腹地,后被尤彩与尤焕救回了性命。
“李公子,也不瞒你,从山下官道进入尤寨的山路,本就七拐八绕,更有先人布了几处迷阵。若不是误打误撞,极难寻到的。而进出山路的法子,只有老夫与尤财知晓,即便尤俊与尤彩她们偶尔出山过一两次,多次尝试,仍无法自行回到尤寨。”村长再补充道。
“小子受教了。”李凌霄赶紧站起身,向村长深施一礼,表达刚才质疑的歉意。
“李公子,莫客气。马蜂窝,确是有人刻意放到乌柳树上的,那上面从未有过马蜂窝。至于谁放到上面的,老夫大概有个猜测。”
“是谁?”尤彩再次急急问道。
“老夫只是一个猜测,却不敢肯定,不能妄言。待老夫想办法查实后再说。若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村长拿着那根弩箭,略作沉吟,继续说道:“至于这根弩箭,李公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。山下官兵寻来的概率虽然很小,但不可提防同样误打误撞的可能性。稍后,老夫便安排人手,仔细排查,看寨子里是否来过陌生人。寨子不大,很容易排查的。”
李凌霄点了点头,觉得村长这样安排甚好。若确实有隐患,当及时排除最好。
“对了,村长,您刚才说找晚辈也有事?”忽然,李凌霄想起,刚才在大街上,村长说过有事要劳烦,便开口问道。
“唉——,李公子,如今我尤寨遇到了一件棘手之事,届时或请公子援手。”
“村长,我与阿克的命都是尤寨救得,何必如此客气。如用得着晚辈,定责无旁贷。”李凌霄一抱拳,慨然回道。
“哈哈,李公子爽快,如此便是甚好。”村长捋了捋花白胡子,哈哈大笑了两声。然后似有担心般继续说道:“但是,李公子莫作他想,老夫并非携恩图报之人。只是怕此事大有棘手,尤寨应付不过去。”
“村长,晚辈并无此意。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。这个道理,晚辈还是懂得。更何况,这岂是滴水之恩可比拟的。”
确实,救命之恩岂是滴水之恩可比!尤三叔医者仁心,接骨疗伤,才捡回他们两条性命。而尤彩与尤焕姐弟二人,更是冒着天大的风险,硬生生从狼嘴里夺回了他们两条性命。这是何等的大恩!为此,她们姐弟还差点丢了性命。
这是李凌霄苏醒之后,听尤焕说起才知道的。在尤焕的讲述中,他不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。一则,被救的那一刻,他与阿克已是命悬一线。更是在鬼门关前、奈何桥上徘徊良久,侥幸被尤彩姐弟拉了回来。二则,尤彩姐弟二人,为了救他们,差点葬身群狼之口。若不是村长及时赶到,她们姐弟也会性命堪忧。现在想来,李凌霄仍心惊不已,余悸未消。
太原刺杀那夜,他们侥幸逃过晋军与唐军的接续追杀,慌不择路,一路西南,逃到了天龙山腹地。但是,由于伤势过重,流血过多,昏死在了天龙山深处。
直到第二天拂晓,才被尤彩与尤焕姐弟两人发现。
那日,天刚蒙蒙亮,尤彩与尤焕二人便相跟着出村狩猎了。
尤寨人主要依靠狩猎为生。家家户户凭借着捕获猎物的多少,换取日常用度。尤彩与尤焕也不例外。
疗伤期间,李凌霄曾问过尤三叔,为何见不到尤彩的父母。尤三叔说,尤焕五岁那年,山中大雾,他的父母一早便进山狩猎。不幸与一只斑斓猛虎相遇,被咬死了。他的父亲只剩下半颗头颅和一堆白骨,母亲的胸腹全部被掏空,死状惨不忍睹。听后,李凌霄对姐弟二人的遭遇甚是同情。
虽然村人多有所照顾,但姐弟二人都是要强的性子,不想过多依赖村人。与其他村人一样,总是一早出村狩猎。只不过,他们不敢离开村子甚远,担心会遇到危险。
那日清晨,姐弟二人出村子不久,便听到有凄厉的狼嚎声传来。这是经常的事。尤焕听到狼嚎,尤为兴奋,撺掇着姐姐去看看。他不惧怕豺狼,虽然只有十四岁,但已经猎杀过一只独狼。
尤彩则要谨慎得多。常年以打猎为生,对动物的习性早已熟稔于心。她听得出这狼嚎似是在召唤同伴,担心有狼群出没,便阻止尤焕前去。
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。尤焕无所畏惧,死乞白赖地缠着姐姐去看看。还信誓旦旦地说,坚决不靠近、不惊扰山狼。
尤彩拗不过弟弟,就谨慎地朝着狼嚎的方向行去。其实,看多了山狼的尸身,她对山狼也不是那么畏惧。这或许就是猎户骨子里的性格。
那日山晴。她们行了约三里山路的光景,便远远看到两只野狼,在一处人深的蒿草附近逡巡。它们还时不时扭头,朝那一丛蒿草的方向盯上两眼。
姐弟两人迅速地隐身在一棵老柏后面。借着熹微的晨光,她们观察着眼前的情形,特别是那丛蒿草。捕猎经验告诉尤彩,那丛蒿草有问题。
时值初秋,草木正盛,露水尤浓。
“姐,你看那些倒地的蒿草,是不是有星星点点的红色?”尤焕低声问道。猛然间,他提了提鼻子,深深嗅了嗅周遭空气,然后低声说道:“不对,不对。姐,空气里有很浓很浓的血腥味儿,是从那蒿草丛飘过来的。”
“还用你说?你看那蒿草叶子上,是不是悬着血珠?”尤彩没有看尤焕,而是盯着蒿草丛。
“嗯嗯,那是鲜血混和了露珠,挂在叶子上。”尤焕也看到了。然后,他焦急地说:“姐,那蒿草丛里一准儿是有人受了伤,会不会是咱村子里的人?”
尤彩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她也不能确定。只不过,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忧惧之色,眉头也是深深蹙了起来。此刻,她在纠结:救与不救?
时值山秋,各种动物正是膘肥体壮,活蹦乱跳。打眼看去,那两只山狼个头不小,体壮膘肥,毛色光鲜。但凡这个时候,食肉动物的攻击性都是极强的。如果救人,势必要攻击两狼。一旦不能一击必中,惹怒了两狼,遭到它们疯狂地反击,她们姐弟二人会有生命危险。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女子,弟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。
“姐,怎么办?”尤焕低声问。
尤彩没有回答。她在犹豫,亦在疑惑。
她听老猎户们提起过,狼的耐心是很可怕的。它们为了一次猎杀,极其有耐心,会耗时耗力地等下去,等最好的攻击时机。一旦它们发现时机成熟,便会发动凶狠、猛烈地攻击,一往无前。如果遇到比它们强大的、有危险性的猎物,可以放下所谓的尊严,呼唤同伴,协同攻击,绝对不会以身犯险。这就是恶虎还怕群狼的因由。它们把凶狠与机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。有经验的老猎户,都会学习狼的猎杀经验。
尤彩之所以疑惑,是因为不知蒿草丛里的具体情形。既然两只山狼不停召唤伙伴,对它们而言,应该是有着某种不了预期的危险性。难道蒿草丛有它们畏惧的存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