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夜的风，像淬了冰的刀子，呜咽着刮过芸香村低矮的屋脊。合作社仓库里，最后几盏煤油灯也相继熄灭，只余下守夜的林萌萌蜷在角落一堆丝线旁，抱着膝盖打盹。姜芸刚锁好自家院门，寒气便顺着脖颈直往骨头缝里钻。她裹紧了单薄的棉袄，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合作社的方向偏去。一种莫名的不安，像水底的暗流，沉甸甸地拽着她的心。
仓库那扇厚重的木门在寒风中纹丝不动，门闩插得严丝合缝。姜芸隔着门缝听了听，里面只有林萌萌细微的呼吸声。她稍稍松了口气，转身准备回家。就在这时，仓库侧后方，靠近后院柴垛的阴影里，一点极其微弱的、橘红色的光亮，鬼魅般地闪烁了一下。
那是什么？姜芸的心猛地一沉，脚步钉在原地。她屏住呼吸，死死盯住那片黑暗。风似乎更大了，卷起地上的枯叶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某种不祥的预告。那点红光，又闪了一下，这次更清晰了，带着一种跳跃的、贪婪的意味，迅速地蔓延开来！
“着火了！”姜芸的尖叫声撕裂了寂静的冬夜，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惊恐，瞬间刺破了芸香村的沉睡。
火！那点红光如同被唤醒的恶魔，借着风势，以惊人的速度舔舐着仓库后墙堆放的干燥木料和废弃的绣品边角料。浓烟滚滚，带着刺鼻的焦糊味，像一条黑色的巨蟒，翻滚着冲上夜空，将仓库后墙映照得一片狰狞的赤红。
“萌萌！萌萌在里面！”姜芸脑中一片空白，只剩下这个念头。她像疯了一样扑向仓库侧门，那扇平时供绣娘进出的小门。门闩是木头的，在火焰的炙烤下已经发烫变形。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撞，肩膀传来钻心的剧痛，门却纹丝不动。热浪透过门板扑面而来，烫得她脸上生疼，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。
“救命啊！着火了！快来人啊！”姜芸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如此单薄，却又带着绝望的力量。村里的灯火次第亮起，杂乱的脚步声、惊呼声、狗吠声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“快！拿水！拿桶！”
“门撞不开！从后面！后面火小点！”
“萌萌！萌萌你听见了吗？”
混乱中，姜芸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扇被火焰包围的侧门。林萌萌还在里面！那个总是怯生生跟在她身后，把捡来的塑料发卡当宝贝的小姑娘！恐惧像冰冷的藤蔓，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，几乎让她窒息。她不能失去萌萌，不能失去合作社，更不能失去那些承载着母亲心血和绣娘们希望的绣品！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姜芸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口袋里那枚随身携带的、用来试针的小小绣绷。冰冷的触感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，瞬间刺入她的脑海。那个只与绣品相关的空间，那个能修复古绣、能救人性命的灵泉空间，在极度的恐慌和绝望中，被强行唤醒了！
没有时间思考，没有时间犹豫！姜芸闭上眼，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熟悉的、幽蓝的空间。灵泉依旧虚弱，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，泉眼深处似乎传来一阵阵不堪重负的哀鸣。但此刻，它是唯一的希望！
“求求你！救救她！救救合作社！”姜芸在心中无声地呐喊，带着泣血的恳求。她感觉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凉意，顺着指尖猛地涌出，瞬间包裹住她握着门闩的手。那滚烫的木门闩，在她掌心下竟奇迹般地冷却、软化！
“砰！”
一声闷响，门闩竟被她生生掰断！浓烟和热浪瞬间扑面而来，姜芸被呛得眼前发黑，但她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。
仓库里浓烟弥漫，能见度极低，呛得人睁不开眼。热浪灼烧着皮肤，火舌在屋顶的木梁上疯狂跳跃，发出噼啪的爆裂声。姜芸捂着口鼻，摸索着前进，大声呼喊：“萌萌！萌萌你在哪？”
“芸……芸姐……”角落里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啜泣。姜芸循着声音扑过去，只见林萌萌蜷缩在丝线堆旁，被浓烟呛得满脸泪痕，小脸煞白，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装着半成品绣品的竹篮。
“别怕！姐带你出去！”姜芸一把将她拉起来，用棉袄裹住她的头，半拖半抱地朝着门口冲去。就在她们即将冲出火海的那一刻，姜芸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个被煤油灯熏黑的旧木箱——里面，存放着几幅她们精心绣制、准备参加县里手工艺展的样品，还有那幅被灵泉修复过、作为镇社之宝的“百鸟朝凤”嫁衣的复刻小样！
不能丢！那是合作社的心血！是未来的希望！姜芸的心猛地一揪。她几乎是本能地松开林萌萌的手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木箱。箱子很沉，她咬着牙，用肩膀顶开，胡乱抓起里面几幅卷轴，塞进怀里，再转身去拉林萌萌。
就在这时，头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！一根被大火烧断的沉重木梁，裹挟着火星和浓烟，朝着她们的位置猛地砸落下来！
“小心！”门外冲进来的几个汉子发出惊恐的嘶吼。姜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，死亡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她。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怀里的绣品和林萌萌，绝望地闭上了眼。
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。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，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凉意再次从她怀中的绣品里透出，瞬间在她和林萌萌身前形成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、淡蓝色的光晕。那根沉重的木梁砸在光晕上，竟如同砸在了一块无形的软垫上，力道被卸去了大半，擦着姜芸的肩膀滚落在地，激起一片火星。
“快走！”姜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颤，但求生的本能让她立刻反应过来。她拉起吓傻的林萌萌，在众人惊魂未定的注视下，踉跄着冲出了火海。
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，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。姜芸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，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几幅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的绣品。林萌萌在她怀里瑟瑟发抖，小脸埋在她颈窝，哭得浑身抽搐。合作社的仓库，此刻已是一片熊熊火海，映红了半边天，也映亮了周围一张张惊恐、愤怒、茫然的脸。
“水！快打水！”
“后面柴垛！快隔开！别烧到旁边房子！”
“这火……这火怎么烧起来的？”
混乱的救火声中，姜芸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。她看到了闻讯赶来的林父林母，看到他们扑过来紧紧抱住林萌萌，失声痛哭。她看到了合作社的绣娘们，看着她们看着燃烧的仓库，脸上写满了绝望和心痛。她还看到了村长赵德顺。
赵德顺挤在人群外围，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震惊和痛惜，对着烧成火海的仓库连连跺脚：“哎呀！造孽啊！这可怎么得了！这好好的仓库，怎么就着火了呢？是不是哪个烟头没掐灭？这损失太大了！太大了！”他一边说着，一边浑浊的小眼睛却飞快地扫过瘫坐在地、狼狈不堪的姜芸，嘴角似乎极其隐蔽地向上扯动了一下，那是一种混杂着快意和恶毒的冷笑，如同毒蛇吐信，一闪而逝。
姜芸的心，像被这冰冷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。她猛地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不是意外！绝不是！那点起火的源头，那恰到好处的位置，还有赵德顺此刻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……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被她当众羞辱、怀恨在心的村长！
“芸姐！芸姐你没事吧？”林萌萌的哭声打断了姜芸的思绪。姜芸低头，这才发现自己怀里除了那几幅救出来的绣品，还多了一个小小的、冰凉的东西。是林萌萌那个被嫌弃的塑料发卡。刚才混乱中，它不知怎么从萌萌头上掉了下来，被姜芸一起带了出来。
发卡是廉价的塑料材质，在火光和雪光的映照下，呈现出一种廉价的、半透明的质感。但就在刚才，当姜芸抱着它冲出火海时，指尖似乎触碰到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无法察觉的凉意？就像……就像灵泉空间激活时那种若有若无的触感？她以为是错觉，是惊魂未定下的幻觉。
可此刻，当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这枚小小的发卡上时，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。这发卡……似乎和灵泉空间，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？难道……这廉价的塑料，也能触发空间？这个念头荒谬至极，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可能。如果真是这样……姜芸的心跳骤然加速，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想法在脑中雏形。
火势在众人的奋力扑救下，终于被控制住。仓库主体结构被烧毁大半，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，在寒风中散发着呛人的焦糊味。天边，已泛起一丝鱼肚白，惨淡的晨光映照着这片狼藉，更添凄凉。
供销社的张主任也赶到了现场，看着一片废墟，脸色铁青，对着姜芸就是一顿劈头盖脸：“姜芸同志！这可是国家财产！是集体资产！你怎么搞的？防火意识这么淡薄？这损失怎么算？这批订单怎么办？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？”他的语气严厉，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，甚至隐隐有一丝……幸灾乐祸？仿佛这场大火，印证了他之前对合作社“根基不稳”的判断。
姜芸没有辩解。她只是默默地站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灰烬和雪水，将那枚小小的塑料发卡紧紧攥在手心。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，带着一丝奇异的慰藉，也带着一个巨大的、尚未解开的谜团。
她抬起头，目光扫过焦黑的废墟，扫过绣娘们红肿的眼睛，扫过赵德顺那张虚伪的脸，最后落在张主任咄咄逼人的质问上。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，也吹起了她棉袄领口，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。就在那白皙的皮肤上，在晨曦微光和火场余烬的映照下，赫然多了一缕刺眼的银丝——那缕白发，无声地宣告着灵泉又一次透支的代价。
“张主任，”姜芸的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，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，“火，是怎么烧起来的，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。损失，我们合作社认。但订单，我们不会丢。仓库烧了，人还在，手艺还在。只要手艺在，芸香合作社，就烧不垮！”
她的目光越过张主任，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，眼神锐利如刀。赵德顺，还有他身后可能存在的影子，这场火，只是开始。而她手中这枚小小的塑料发卡，和那缕悄然出现的白发，似乎预示着一场围绕灵泉秘密、更凶险、更复杂的博弈，才刚刚拉开序幕。火光淬炼了真金，也照亮了潜藏在阴影中的毒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