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初歇,晨雾氤氲。
淮南腹地的这片隐秘竹林,湿气深重,露珠从竹叶梢头不断滴落,敲打在下方临时搭建的简陋草棚上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草棚内,气氛凝重,仅有的几张粗糙木凳上,围坐着凌云鹤、裴远,以及新加入的赵猛和另外两位江湖义士——擅长水性的太湖“浪里蛟”周霆,以及以耳力目力着称的江北“千里眼”顺风耳”兄弟中的兄长,孙亮。
中间的木板上,摊开着数份舆图。一份是官府刊行的泛黄沿海舆图,一份是裴远凭借记忆与西厂暗桩零星信息补充手绘的草图,还有一份,则是西厂通过隐秘渠道刚刚送达的、标注更为详尽的孤岛周边水文与疑似布防图。
“就是这里,”凌云鹤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那个被特意圈出的、位于长江出海口外东北方向的黑点,“‘蛇蟠岛’。根据秘账最终交割记录指向,以及西厂提供的线索交叉印证,十之八九,叛军军械转运的最终巢穴,便是此处。”
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黑点上。
裴远眉头紧锁:“先生,西厂这图,可信吗?汪直老奸巨猾,万一这是借刀杀人,引我们入绝地……”
“图未必全真,但方位大致不差。”凌云鹤沉声道,“我与沈宅秘账、鬼漕仓廪所得信息反复核对过。蛇蟠岛,旧朝曾设烽燧,后因倭患迁海禁而废弃,岛周暗礁密布,水道诡谲,寻常船只难近,正是藏污纳垢的绝佳之地。西厂此刻需要我们这把‘刀’去搅浑水,他们坐收渔利,暂时不会在根本上欺骗我们。”
“浪里蛟”周霆凑近细看舆图,手指划过岛周标注的暗礁区域与潮流箭头,面色凝重:“凌先生,裴兄,若图所示不虚,这岛确是易守难攻。你看这几处暗礁,形如犬牙,潮汐变化极大,非熟悉水道的老舵手,极易触礁沉没。而且,岛上若有了望哨,我们离岛数里便会被发现。”
孙亮眯着眼,仔细审视西厂布防图上那些简略的标记:“图上看,码头应在岛西侧这个相对平缓的湾口,但有高崖遮蔽。崖上、码头附近,都标注了可能的哨位和箭楼。岛心这片洼地,疑似营房和仓储区。布防……看起来颇为严密,绝非乌合之众。”
赵猛握紧了拳:“守军有多少?都是那退役参将麾下的亡命徒?”
凌云鹤摇头:“确切人数不知。但结合秘账中军械流动的规模,以及能悄无声息运作如此庞大走私网络的能力,岛上常驻守卫,估计不下两百人,且多半是精通水战、悍不畏死的老兵油子或亡命之徒。那参将既能被选为主事,统御之能必然不弱。”
草棚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两百装备精良、据险而守的亡命之徒,对阵他们目前这寥寥数人,加上裴远、周霆正在联络的、尚未聚齐的江湖朋友,力量对比悬殊得令人窒息。更何况,还要面对天险般的海路与严密的警戒。
“不能强攻,”裴远打破了沉默,目光锐利,“必须智取。”
凌云鹤赞许地点头:“不错。蛇蟠岛虽险,绝非铁板一块。我们需要找到其弱点。”他的手指在几个关键点移动,“其一,补给。岛上数百人日常所需,尤其是淡水、粮食,从何而来?必然有固定的补给船队。若能混入补给船,或掌握其航线规律,便是机会。”
周霆眼睛一亮:“对!海上生存,淡水至关重要。岛上若有水源最好,若无,补给船便是其命门。我可以设法打探沿海渔村、私港,看看有无固定往东北方向陌生岛屿运送物资的船只。”
“其二,”凌云鹤继续道,“人员。岛上守卫并非与世隔绝,必有轮换、休假,或与岸上沟通的渠道。那参将或许治军严谨,但底下的人,难保没有松懈、怨怼或贪图享乐之辈。若能找到内应,或利用其人员往来渗透,事半功倍。”
孙亮接口:“此事可交予我。我设法混入沿海码头、酒肆,听听水手、力夫间的闲谈,或能捕捉到蛛丝马迹。那些守卫登岸,总要放松,酒酣耳热之际,最容易漏出口风。”
“其三,便是这岛本身。”凌云鹤的手指最终停在岛东侧一片标注着“峭壁、暗流”的区域,“西厂舆图对此处标注简略,但往往越是险峻之处,防备可能越依赖天险本身。周兄弟,以你之能,若寻得合适时机(如大雾、夜暗),有无可能从这峭壁寻路攀援而上?”
周霆仔细看着那片区域,又对比了一下潮流箭头,沉吟道:“峭壁攀援虽难,并非毫无可能。关键是水下暗流,若过于湍急或复杂,小船难以靠近,泅渡风险极大。需要更精确的水文信息,最好能实地勘察一二。”
裴远看向凌云鹤:“先生,是否我先与周兄弟、孙亮兄弟,分头前去沿海探查,摸清补给线与人员往来情况?赵镖头可继续收拢溃兵,我们在沿海选定一个隐秘据点汇合。”
凌云鹤沉思片刻,决断道:“好!便依此计。裴远,你统筹联络,确保信息通畅。周兄弟、孙亮兄弟,烦请二位多辛苦,务必小心,安全为上。赵镖头,收拢人手之事,重在精不在多,且需绝对可靠,避免走漏风声。”
他环视众人,目光湛然:“诸位,蛇蟠岛虽疑云重重,龙潭虎穴,但绝非无懈可击。叛军前线攻势越猛,其后方便越可能露出破绽。我们时间紧迫,必须在叛军根基彻底稳固前,找到那条通往其心脏的裂隙!”
“是!”众人齐声应道,眼中燃起斗志。
计划已定,众人不再耽搁,迅速收拾,准备分头行动。
凌云鹤独自留在草棚内,再次凝视那幅舆图。蛇蟠岛的轮廓在粗糙的纸面上,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,散发着危险的气息。岛上的迷雾,不仅是海上的水汽,更是信息缺失带来的不确定性。
但他相信,再严密的堡垒,也有其弱点。人性的疏漏,补给的依赖,地理的固有缺陷,都是可以利用的目标。
他提起笔,在舆图的边缘空白处,缓缓写下几个词:补给、人员、天险、内应、时机。
接下来的日子,便是与时间赛跑,在这片疑云密布的孤岛周围,编织一张无形的网,寻找那致命一击的机会。远方的喊杀声似乎隐约可闻,催促着他,必须更快,更准。
孤岛疑云,终将在他抽丝剥茧的探寻下,显露出真实的狰狞,以及……那隐藏至深的命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