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:御用监的线索
裴远选派的人手如同水滴汇入大海,悄无声息地渗入京城那些与御用监工匠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茶肆、酒馆、乃至偏僻的寓所。调查在极度谨慎和隐秘中进行,凌云鹤在刑部值房内等待,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。他深知,任何一丝风吹草动,都可能让那惊弓之鸟般的“烛龙”彻底隐匿,甚至引来更凶狠的反扑。
第三日黄昏,裴远终于带回了一丝消息。他屏退左右,关上值房门,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,眼中却有一丝微光。
“大人,有眉目了。”裴远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我们找到了一个去年刚从银作局被‘劝退’的老银匠,姓孙,住在南城豆腐巷。他儿子好赌,欠了一屁股债,我们的人设法替他平了债,又许了重金,那老匠人犹豫再三,终于吐露了一些事情。”
凌云鹤精神一振:“说!”
“孙匠人说,大约就是十年前,黄河水患那阵子过后不久,御用监确实接了一桩极其隐秘的活计。是由当时掌印太监的心腹亲自督办,绕过了常例的文书流程,所有物料领取、匠人派遣,都是口谕,不留片纸。”
“做的什么?”凌云鹤追问。
“一批铜符,还有一些玉佩和印章,数量不多,但要求极高。用的都是库房里最好的紫铜、和田玉,连篆刻用的金丝都是特制的。”裴远道,“纹样图纸是那位太监心腹直接带来的,严禁外传,做完即毁。孙匠人当时只负责一道抛光的工序,并未见得全貌,但他隐约记得,那纹样极其古怪,似龙非龙,蛇身利爪,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。”
烛龙!凌云鹤几乎可以肯定。
“他还记得经手的有哪些人?督办太监是谁?”凌云鹤的心提了起来。
裴远摇了摇头:“具体经手人,除了他,大概还有另外两三个老匠人,但如今要么‘病故’,要么像他一样被早早打发走了,恐怕难寻。至于那位督办的太监……”裴远顿了顿,面色凝重,“孙匠人只记得旁人都唤他‘王公公’,面色很白,说话尖细,看人的眼神冷冷的,具体名讳不知。但孙匠人偷偷说,有一次他交活儿时,隐约听见外面小太监议论,说这位‘王公公’好像在宫里很得脸,是……是某位娘娘宫里出来的人。”
王公公!娘娘宫里的人!
凌云鹤脑海中瞬间闪过档案中那句“……王公公宣慰已毕”,以及庆功宴上司礼监王振那张苍白的面孔和冰冷的眼神!难道是他?还是另有一个“王公公”?
“还有吗?”凌云鹤追问,不肯放过任何细节。
裴远想了想,道:“孙匠人还提到一个细节。他说那批东西做得极其讲究,尤其是纹样的眼睛部分,似乎还用了特殊的微雕技法,嵌了极细的金丝或是点了特殊的釉彩,灯光下一晃,会有异样反光。但因最后组装验收都不是他们这些底层匠人负责,具体如何,他也不清楚。”
特殊的眼睛!这与凌云鹤在王振扳指上看到的、以及铜符上那个微雕“御”字完全吻合!
“那位‘王公公’,后来可还有消息?”凌云鹤沉吟片刻后问道。
“孙匠人说,那批活计做完后大概一两年,就鲜少再见到那位‘王公公’在御用监走动了。倒是听说……高升了,调去了更紧要的衙门。”裴远答道,“再具体的,他就不知道了。”
线索似乎在这里又变得模糊起来。一位可能是“烛龙”核心成员的“王公公”,来自某位娘娘宫中,曾在御用监督办过神秘器物,之后高升……这会是谁?王振吗?司礼监确实比御用监更为紧要。
“大人,孙匠人还说……”裴远补充道,语气有些迟疑,“他透露这些,已是吓得魂不附体,再三哀求我们千万不要再去找他,也别说出去是他讲的。他说……当年一起做活的一个老伙计,前些年就是因为酒后多嘴说了几句关于‘特殊纹样’的胡话,没多久就……就‘失足’掉进熔炉里了。”
又是一桩灭口!凌云鹤心中寒意更盛。“烛龙”对知情人的清除,从未停止过。
“让我们的人撤回来,暂时停止一切对御用监旧人的探访。厚赏孙匠人,但也警告他,忘了这一切,守口如瓶,或许还能得个善终。”凌云鹤沉声道。
裴远领命:“是。”
值房内再次剩下凌云鹤一人。他踱到窗边,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。
御用监的线索证实了他的猜测。“烛龙”的确利用宫廷的制造资源,打造了代表其身份或信物的器物。那位神秘的“王公公”是关键人物,但身份依然成谜,指向某位娘娘,却又与司礼监的王振隐隐对应。
下一步该如何?直接调查王振?风险太大。继续深挖御用监?恐怕已打草惊蛇,难有收获。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皇城的方向。周显案中,皇陵地宫曾藏匿赃款,守陵太监宁死不言“烛龙”。那里,是否还藏着更多未被发现的秘密?御用监制作的器物,除了信物,是否还有别的?那些贪墨的巨额款项,除了藏匿,是否还有别的用途?
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渐渐清晰。或许,该再去一次皇陵。这一次,目标要更明确,不仅要找钱,更要找物,找那些可能带有“烛龙”标记,却被深埋地下的证据!
“裴远。”他忽然转身。
“属下在。”
“准备一下,明日我要再上一道奏疏,以核查周显案涉案赃物是否彻底清查为由,请求再勘皇陵地宫及周边库房。”凌云鹤的目光在烛光下闪烁着坚定的光芒,“这一次,我们要掘地三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