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 尸语新证
张府门前白灯笼已然挂起，在夜风中凄惶摇曳。京兆府的差役封锁了府门，却挡不住四下里窃窃的私语与邻里窗后惊惧窥探的目光。第二名官员的诡异暴毙，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，激起的涟漪恐慌正迅速扩散。
凌云鹤亮明身份踏入府中，一股压抑的悲泣与惶恐气息扑面而来。张焕家眷已被隔开，正堂临时设为灵堂，棺椁尚未备好，尸身仍停于书房之中。
书房内的景象，与李俨案发现场惊人地相似。张焕伏案而坐，面色安详甚至带着一丝愉悦，唇角那抹凝固的微笑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目诡异。案上公文摊开，墨迹未干，仿佛只是小憩片刻。
京兆府的仵作见到凌云鹤，赶忙上前，面色惶恐地递上尸格录状：“凌大人，初步勘验，张大人体表无外伤，无挣扎痕迹，亦无中毒迹象，似是……似是突发心疾而亡。”言辞闪烁，显然自己也难以信服，却不敢多言。
凌云鹤面无表情，接过录状扫了一眼，便置于一旁。他不需要这些敷衍之词。他需要的是真相。
“闲杂人等退下。裴校尉，守住门口，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。”凌云鹤声音平静，却自带威严。
众人退避。书房内只剩下他与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。
烛火噼啪。凌云鹤走近，并未急于验尸，而是先仔细观察整个书房。布局、物品摆放、窗户开合、地面痕迹……与李俨书房相比，此处更为整洁，甚至显得有些刻板，符合一个谨小慎微的礼部官员做派。
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张焕的尸体上。那抹笑容，与李俨如出一辙，正是“极乐散”最显着的特征。
他戴上素绢手套，开始仔细检验。翻开眼睑，观察瞳孔；探查口鼻咽喉；解开官袍，检查胸腹四肢……一切似乎都与“急症暴毙”相符。
然而，当他的指尖检查到张焕垂于椅侧的右手时，动作微微一顿。其指甲缝隙之中，似乎嵌着些许极细微的、不同于书房尘土的深色颗粒。
他立刻取过镊子与白纸，极其小心地将那些颗粒剔出。就着烛光细看，那是一些深褐色、质地坚硬的细小砂砾，绝非书房或庭院中应有之物。
更令他目光一凝的是，在张焕右手食指指腹内侧，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刺状红点，周围略有红肿。
“极乐散”虽可吸入，但通过血液，生效更快，剂量更微，更难察觉！凶手手段升级了！
他立刻取银针探入红点附近，又取出检验“极乐散”的药粉进行测试。果然，那微弱的幽蓝色荧光再次出现！
确系“极乐散”中毒无疑！且是通过细微毒针注入！
凶手愈发狡猾谨慎了！
凌云鹤压下心绪，继续搜查。他仔细翻查张焕的书案抽屉、书架，以及一旁用于焚烧废纸的铜盆。盆内灰烬已被差役翻动过，并无所得。
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一方端砚上。砚中墨迹犹新，但凌云鹤却注意到，砚台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极细微的、与书房氛围格格不入的朱红色彩。
他用镊子轻轻刮下那点朱红，置于鼻下轻嗅——并非朱砂墨料，反而带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奇异香气。他小心将其收好。
随后，他又在张焕袖袋之中，发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废纸。展开一看，上面并非公文，而是用潦草笔迹反复写着的几个相同的西域文字，旁边还有汉文注释的尝试翻译，似乎张焕死前正在竭力研究这几个字。
那几个西域文字扭曲复杂，凌云鹤并不认识，但其旁注的汉译却让他心头猛震！
——“穆先生”、“赎罪”、“期限将至”！
穆先生！正是裴远所查，波斯邸那神秘西域豪商的首领！张焕死前，正在恐惧地研究与此人相关的信息！“赎罪”？“期限将至”？这是威胁？还是交易？
张焕之死，绝非灭口那么简单，其中似乎还包含着某种胁迫与未完成的交易！
就在此时，他的指尖在那张废纸的背面，摸到了一点黏腻的触感。仔细一看，是一小点尚未完全干涸的、暗红色的火漆印记！印记图案虽残缺，却能看出是一朵扭曲的火焰形状！
这火漆……与寻常官印私章截然不同，透着一股邪异气息！
凌云鹤立刻意识到，这很可能是那“穆先生”或“影堂”传来书信所用的火漆！张焕在收到信后，慌乱地将纸揉碎，却无意中将未干的火漆沾在了另一张纸上！
所有线索，在此刻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寒流，冲刷着凌云鹤的思绪。毒针注射、西域文字、穆先生、火漆密信、戈壁砂砾……
他缓缓直起身，目光再次扫过张焕那诡异的笑容。这笑容背后，隐藏着的是与西域势力的勾结、恐惧与最终的死亡。
“裴校尉。”他沉声唤道。
裴远推门而入：“先生？”
“立刻加派人手，将波斯邸给我围起来，暗中监视，许进不许出！尤其是那位‘穆先生’，我要知道他每一刻的动向！”凌云鹤语气斩钉截铁，“另外，查一查近日是否有西域来的信使入京，尤其是与张府有过接触者！”
“是！”裴远感受到凌云鹤语中的急迫，立刻领命。
“还有，”凌云鹤将那张写有西域文字的废纸与火漆样本递给裴远，“立刻寻可靠的通译，破译这几个西域文字！要快！”
裴远接过，重重颔首，转身疾步而去。
凌云鹤独自留在书房内，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。他低头看着张焕凝固的笑容，仿佛能听到这位礼部主事死前的恐惧与挣扎。
药链、军械、贡品、西域、漕运……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收拢，而网的中心，便是那来自西域的恐怖阴影——“烛龙”。
而他自己，正手持利刃，站在了撕破这黑暗蛛网的最前沿。
窗外，夜风呜咽，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