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氏的心猛地一提,
“快请进来。”
李郎中提着个旧药箱,背着双手慢悠悠走进来,那药箱看着比他岁数都大。
文家对他有恩,说话办事都靠谱,一进门就拱手行礼:
“见过文姨娘。”
文氏点点头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:
“李伯不必多礼,劳烦您跑一趟。
文氏伸出手腕,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在打颤。
诊脉的手指搭上来时,文氏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滞了。
李郎中的手指按压在她的腕脉上,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,
半晌,李郎中又换了另一只手,
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,丫鬟站在一旁,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姨娘这些日子是不是时常困倦?夜里睡得不安稳?”
李郎中终于开口,语气听不出波澜。文氏心头一跳,忙点头:
“是有些,总觉得乏得很。”
他又问了几句饮食起居,指尖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腕脉。
不知过了多久,李郎中收回手,捋着山羊胡沉吟片刻,才说道:
“姨娘脉象滑数,有孕气浮动不假,只是日子尚浅,还需仔细调养。”
“真有孕了?”
文氏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,
“李伯能诊出确切日子吗?”
李郎中闻言,浑浊的眼珠转了转,才开口道:
“姨娘别急。女子怀胎本就玄妙,哪能掐着日子说准?您这脉象刚显滑意,最多也就个把月的事,具体到哪一日,便是神仙也难断。”
文氏的心跟着他的话忽上忽下,听见“个把月”三个字,她心里紧了紧,个把月,正好卡在她心里那笔糊涂账的关节上。
她还想追问,李郎中却已翻开药箱,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,
“姨娘放宽心,”
他头也不抬地说,
“胎像虽浅却稳当,只是您瞧着面色虚浮,定是夜里没睡好。这方子先吃着,补气安胎,忌生冷劳累,当无大碍。”
他写得慢,每一笔都拖得长长的,
“至于日子,急不来,等过些日子,胎相稳固了,再瞧也不迟。”
文氏看着他写下的药方,心里那点因“说不清”而起的慌乱,反倒渐渐落定成了笃定。
说不清才好,说不清,这日子就能由她来“定”。
她强压着嘴角的笑意,柔声谢道:
“多谢李伯,劳您费心了。”
李郎中收好方子,背起那个沉甸甸的旧药箱,临走前又回头叮嘱:
“切记,安胎最忌心神不宁,您只管安心养着,其他事莫要多想。”
这话像是寻常嘱咐,听在文氏耳里,心里不由一动,李伯是文家的人,这话何尝不是在给她递话?
送走李郎中,文氏坐在梳妆台前,对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笑了。
说不清日子正好,个把月的模糊范围,足够她把所有“巧合”都凑成顺理成章。
她拿起那张药方,一夜的忐忑、算计、惶恐,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狂喜,心里的算盘也打得更响了:
秦云桥,这孩子,只能是你的。
秦云桥要娶林家小姐当正妻了!这主母位置算是没她份了。可现在不一样了,她有孩子了!
侯府子嗣单薄,她就不信,一个刚进府的继室,能压过怀着身子的宠妾?
文氏越想越觉得底气足,指尖在药方上轻轻敲着,跟打节拍似的。
她美滋滋地想着,刚把药方折成方方正正的小块,藏进贴身的帕子里,
就听见外面里传来轻手轻脚的脚步声,丫鬟掀着帘子进来传话:
“姨娘,牡丹苑的姐姐来了,说老夫人回府了,让您过去伺候午膳呢。”
要说这位喜欢摆谱的老太太,一向以使唤府里的女眷为乐趣,
以前有江氏和刘氏在跟前伺候,文氏还没那么苦比,
自打江氏和离,刘氏被关,这几天侯府里就文氏一个女眷,
老太太就爱瞧她这四品官家的嫡女俯身伺候人的模样,仿佛这样才能显出侯府的门槛比文家高似的,简直把使唤文氏当成了每日必修的消遣。
每天不是使唤她捶腿,就是打扇,用膳的时候不是送茶就是布菜,把个文氏折腾得苦不堪言。
这好不容易得了半日闲,牡丹苑又来传唤了文氏伺候老太太了,
要是往回,牡丹苑来传唤,文氏一定会在心里咒骂“老不死的”。
可今天,文氏一听要去伺候老夫人,眼睛一亮,这机会不就来了嘛,
她忙扶着桌子站起身,故意让脚步晃了晃,轻声应道:
“知道了,这就去。”
穿过抄手游廊往牡丹苑去时,她特意把步子放慢了半拍,肩膀微微垮着,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。
刚进牡丹苑院门,就听见正屋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:
“人呢?这点眼力见都没有?”
老太太今天在王家先是受了惊吓,后又受到禁军的礼遇,这一吓一捧的,一回府就想着拿文氏寻平衡。
要是往天,这个时候文氏已经候着了,今日她都回来半天了,文氏还没来,可不就不爽了吗?
文氏忙敛了敛神色,掀帘进去时就瞧见老太太正斜倚在太师椅上,
“给老夫人请安。”
文氏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
老太太眼皮都没抬:
“来了?站着干嘛,过来给我捶捶腿。”
明明说好用膳,这劈头盖脸就是捶腿的活儿。
再说旁边明明候着两个专管捶腿的丫鬟,她偏要越过那两个丫鬟点文氏的名。
她蹲在脚踏边给老太太捶腿,心里把老太太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。
这老虔婆早年间在乡下劳作,腿跟老树根似的硬邦邦的,得用巧劲顺着筋络揉按捶打才舒服。
文氏故意用了三分蛮力,她太清楚了,力道轻了要挨骂,重了也要挨骂,倒不如先顺着老太太的性子演。
文氏捶得手腕都发酸了,很快额上就冒了汗,老太太还闭着眼哼哼唧唧:
“没吃饭?这点力气还不如小翠和小桃呢。”
文氏心里冷笑,她知道老太太是故意磋磨她,她刚进府时,老太太就当着下人说:
“文家虽是四品官,可到了咱们侯府,规矩还得从头学。”
她咬着牙加了力道,心里盘算着:
您就作吧,等会儿有您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