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后的明黄仪仗浩浩荡荡出了圆明园,朝着宫外清凉台的方向迤逦而去。
帝后此行,意在探视缠绵病榻的三阿哥弘时,并计划小住一日后,转道甘露寺视察。
华贵妃年世兰,自然成了这六宫之中当之无愧的话事人。
年羹尧即将凯旋回京,此刻又一朝权在手,她便迫不及待地要耍足威风。
一道谕令传遍东西六宫,所有嫔妃,明日晨间至清凉殿请安!
安陵容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遭,不愿在这种时刻出任何风头,更不愿给年世兰任何发作的由头。
她早早起身,与甄嬛、沈眉庄相携,顶着微熹的晨光便往清凉殿去了。
到得竟是头一份的早。
懵懵懂懂的方淳意也被甄嬛叫上,此刻只揉着惺忪睡眼,不住地打着哈欠,小脑袋一点一点。
然而,文源阁内,曹琴默却是一夜未眠。
她早已梳洗妥当,华服加身,珠翠环绕,却只是枯坐在妆台前。
音袖侍立一旁,满眼都是化不开的忧虑,嘴唇翕动了几次,终究不敢出声打扰。
终于,窗棂外透进的阳光变得刺眼,日头高悬。
曹琴默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,猛地站起身。
她走到暖阁,俯下身,吻了吻女儿的额头。
“看好公主。”
说罢,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殿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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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凉殿内,熏炉里燃着浓烈的欢宜香,甜腻气息弥漫在空气中。
年世兰高踞主位,一身正红织金凤袍,凤眸含威,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。
殿内众妃嫔屏息凝神,垂首侍立,大气不敢出。
曹琴默迟迟未至。
年世兰脸上最初的不耐和愠怒,随着时间的推移,渐渐被一种混合着轻蔑与恶毒的快意所取代。
她甚至觉得这迟到是曹琴默自己送上门的把柄。
她早已在脑中盘算好了千百种折磨这个“卖主求荣、仗着肚子不知天高地厚”的贱蹄子的法子。
就在殿内空气紧绷到极致时,殿门口终于出现了曹琴默的身影。
她一手被音袖搀扶着,另一只手却刻意地抚在自己那依旧平坦的小腹上。
进得殿来,她缓缓跪下:“嫔妾给华贵妃娘娘请安。臣妾早起忽感不适,故而来迟了,请娘娘恕罪。”
年世兰放下茶盏,红唇勾起一抹冷笑:“是吗?本宫倒看你如今,是愈发不知尊卑,不晓规矩了!”
曹琴默垂着头:“娘娘息怒。只是怀着身孕确实辛苦异常,晨起反应尤其剧烈,还望娘娘体恤一二。”
这话,无异于在年世兰这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,又浇了一瓢滚油。
“体恤?” 年世兰厉声喝道,“后宫只你曹琴默会生养不成?本宫看你分明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,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!”
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,竟让跪在地上的曹琴默本能地瑟缩了一下,心头那点孤勇几乎被瞬间压垮。
她甚至闪过一个念头:算了!
此刻认怂,回去后找个借口“意外”摔一跤“小产”算了,至少不必正面承受年世兰此刻的滔天怒火。
一直冷眼旁观的安陵容,捕捉到了曹琴默眼中那瞬间的退缩。
她心中冷笑,面上却迅速浮起浓浓的关切,声音又柔又急地插言道:
“哎呀,曹姐姐!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?华贵妃娘娘,嫔妾瞧着曹姐姐神色不对,不如传太医来看看吧?也好让娘娘和大家都放心些。”
“太医”二字如同惊雷,曹琴默猛地抬头,对上安陵容那双写满“担忧”的眼睛。
那眼底深处,分明是催促和毫不掩饰的威胁!
这贱人!
她是在逼自己!逼自己立刻动手!
否则太医一来,假孕之事立刻穿帮,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欺君死罪!
曹琴默强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,声音干涩地回道:“谢妹妹关心,不碍事的。”
安陵容却不依不饶,转向年世兰,语气更加恳切:
“华贵妃娘娘息怒,曹姐姐怀着龙裔,定是夜间无法安寝,皇上特许曹姐姐不必日日请安,还请娘娘宽宥。”
她句句看似为曹琴默开脱,实则字字都在火上浇油。
年世兰看着安陵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,她轻蔑地嗤笑一声:“柔贵人,你哪来这些言之凿凿的经验之谈?没的白白让人笑话!”
她目光如刀,话语更是恶毒,“瞧瞧你的好姐妹沈眉庄,早已生下六阿哥晋了惠妃,怎么你入宫这么些年,还是一点动静都无啊?”
安陵容面上依旧温顺,甚至挤出一丝卑微的笑意:“娘娘说的是,嫔妾福薄,不足以保养皇嗣,自然是比不上曹姐姐这般福泽深厚之人。”
福泽深厚!
这四个字狠狠扎进了年世兰最深的痛处。
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,而眼前这个背叛她的贱婢,不仅生下了温宜,如今又“怀”上了。
难道安陵容这是在讽刺她是无福之人吗?
妒火与暴怒瞬间吞噬了年世兰最后一丝理智。
她指着跪在殿中的曹琴默,厉声下令:
“好一个福泽深厚!顺嫔曹氏,目无尊上!给本宫滚到院子里跪着!好好诵读《女训》,学学什么叫规矩,什么叫本分!”
“娘娘!” 甄嬛脸色一变,急忙出列求情,“曹姐姐身怀六甲,外面日头正盛,酷暑难当,实在不宜跪罚啊!恳请娘娘三思!”
年世兰凤眸一横,唇边噙着残忍的笑意:“莞嫔心疼了?好啊,那你就去陪她一起跪着?”
甄嬛呼终究没敢再言,只是担忧地看了曹琴默一眼,缓缓退回了原位。
年世兰犹不解气,目光又落回安陵容身上:
“柔贵人,你方才不是很会心疼人吗?口口声声‘曹姐姐’叫得亲热。那你就去殿外,替你的好‘曹姐姐’举着书本!让她看得清楚些,念得响亮些!”
安陵容低眉顺眼,喏喏应道:“是,嫔妾遵旨。”
她拿起一旁宫女捧着的厚重书卷,姿态恭顺地退了出去。
清凉殿外,青石砖地已被正午的烈日烤得滚烫。
曹琴默被两个太监“请”到了院子中央,屈辱地跪了下去。
安陵容紧随其后,跪在她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,将那本沉重的《女训》高高举起,捧在曹琴默面前。
曹琴默咬着牙,开始高声诵读:“妇德,不必才明绝异也;妇言,不必辩口利辞也……”
声音干涩而颤抖。
廊下阴影里,年世兰慵懒地靠在铺着锦垫的贵妃椅上,颂芝在一旁执着孔雀羽扇轻轻摇动,送来带着欢宜香气的凉风。
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烈日下受罚的两人,如同欣赏一出精彩的折子戏,脸上带着残忍的惬意。
见曹琴默声音不够大,她红唇轻启,冷冷道:“没吃饭吗?大声点!让本宫听听你读得有多虔诚!”